不对啊,林肃突然察觉到什么,惊疑不定地转过头。
不会吧?
应该不是他听说的那样吧!
众人骂得起劲,燕颂也不喊停,只管自己处理劄子,直到殿内声音自己消散了,这才说:“既是市井流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不必在意。”
“陛下不可。”刑部侍郎出列,严肃道,“天家之事岂容随意编排、胡乱捏造?陛下宽仁,但此风断不可长,况且一干流言来得猝不及防、传播甚广,恐有人推波助澜中伤陛下,还请陛下下令有司衙门彻查,若其中真有有心之人,需将其逮捕问罪才是。”
燕颂闻言说:“众卿都以为此事该查?”
众人纷纷应是。
“好,”燕颂说,“此事着交审刑院、雍京府,速查。”
王植出列应下。
此时,后方一官员出列,沉声说:“外间无耻小人捏造留言,中伤吾主,着实该死,但所谓空穴不来风,臣斗胆,不知陛下是否对燕大人恩宠太甚,引人误会?”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盯着鞋尖,不敢往前看。吕鹿侍驾,闻言瞥了那官员一眼。
燕颂搁笔,“胡御史是说,朕不该宠幸逢春?”
胡御史弓腰,说:“臣不敢。燕家满门忠良,乃当朝砥柱,况陛下与燕大人旧情甚笃,天下皆知,陛下宠幸燕大人乃常情,只是……只是臣想,陛下后宫空置,燕大人亦无妻无妾,陛下与燕大人常于一处独处,昼夜不分,亲密太甚,恐引人遐想,致流言蜚语。”
燕颂说:“君臣抵足而眠,古来有之,史书亦引为君臣相和的佳话,朕以为不足为奇。依卿所言,外间误会朕与逢春的关系,一是因着朕与他太亲密,二是朕与他都没有家室,恐有断袖之嫌?”
胡御史胡须一颤,说:“臣不敢。”
燕颂说:“敢不敢,卿都说出口了。”
话音落地,胡御史猛地跪地请罪,“臣言词失当,请陛下责罚!”
“胡卿不必惊慌。”燕颂将眼前的劄子拿起来,细细地翻看了一遍,“恰好,翻到了胡卿的劄子,如果朕没记错,这是你上的第三封劄子,说的都是请朕尽快立后的事。”
胡御史顿了顿,说:“回陛下,是的。”
“好,既然说到此事,朕又翻到胡卿的劄子,想来是天意要让朕听听胡卿的高见。”燕颂示意胡御史起身,温声说,“胡卿如此关心立后之事,想来心中已有合适的贤后人选,不如与朕和诸位爱卿说说,你择定的是谁?”
林肃听出点名堂,连忙说:“请陛下恕臣多嘴,立后之事虽也是国事,但我朝皇后自来是由天子、太后择选,虽说陛下情况特殊,但也没有朝臣择定的道理。”
“林卿说得很好,但朕怜惜胡卿一片公心,听听无妨。”燕颂说。
林肃闻言不再二话。
燕颂看向胡御史,“胡卿?”
胡御史抿了抿唇,犹豫一瞬,斟酌道:“回陛下,中宫之主为天下之母,必得出身名门,温婉贤良,为陛下主持中馈、管理六宫。如今年纪合宜、尚未婚配的贵女当属燕家三小姐,但听闻三小姐一心痴迷岐黄之术,且陛下金口玉言许她婚事自主,想来是不合适了。因此,臣以为吏部侍郎汪大人之女端庄柔婉、为女子闺仪典范,可做皇后。”
汪侍郎闻言立马出列,诚惶诚恐地说:“小女蒲柳之姿,岂敢忝居中宫之位?胡御史着实高看小女了。”
“汪卿不必谦逊,汪家女儿美名盛传,朕亦有耳闻。昨日在青莲峰,朕和你家姑娘也有一面之缘,可知传言果然不虚。”燕颂点了点面前的一摞劄子,温声说,”这些天里,朕收到许多劝朕早立皇后的劄子,汪家女可是众望所归啊。”
汪侍郎闻言面露喜色,但不敢表现出来,忙强行压下,说:“承蒙陛下谬赞,小女愧不敢当。”
燕颂看着众人,“众卿以为,汪侍郎家的千金可否做朕的皇后?”
殿内安静了一瞬,众人接连表态,赞同者不赞同者大抵是五五分开。
“众卿心中皆有人选,此处唯独益清好似局外人。”燕颂看向王植,“益清半点儿都不操心朕的婚事吗?”
王植出列,道:“陛下自有决断,臣不当多言,只为陛下分忧便是了。”
林肃越琢磨越觉得燕颂的态度忒诡异,闻言总算确定了,立马说:“陛下若有心仪的皇后人选,还请示下,礼部和钦天监也好尽快择选吉日,举行封后大典。”
礼部侍郎出列,说:“臣附议。”
众人纷纷附和,燕颂便笑了一声,说:“诸卿如此体贴朕心,朕心甚慰。既如此,朕也不瞒你们了,朕心中的确早已有了皇后人选,且此人完全符合诸位方才所说的要求。”
王植一想到燕颂接下来要说什么惊天之语,已经做好了待会儿大殿里要闹成什么样的准备了,闻言率先说:“请陛下示下。”
“朕心中之人,其一,出生高门,与朕门当户对,家世清白,双亲皆为我大雍功臣;其二,德才兼备,对外能理政事,对内能为朕分忧,自来深得朕心;其三,才貌俱佳,文武双全;其四,天性纯良清直,待人亲和,不媚上亦不欺下;其五,心怀慈悲,常行善事,积福深重,颇有美名。”
燕颂一边说一边走下御阶,两列臣工纷纷后退,为他让出中间的道来。他语气温和平静,不轻不重,只是那话语中的盈盈温柔笑意让众人心里一沉——
陛下这岂止是有了心仪的皇后人选,恐怕是动了凡心啊!
听陛下所言,这位姑娘的确十分完美,只是到底是哪家闺秀,一句其一都已经将范围缩得不能再小了,但众人愣是没个头绪!
“其五,”哪知燕颂还没说完,或者说夸完,语气更温存三分,“他与朕相识多年,深得朕之信任,更要紧的是待朕一心一意,绝无偏私算计之心。”
相识多年,就这一句便可以排除燕三小姐和崔家小姐们之外的所有闺秀,再听陛下的意思,想必两人接触颇多,关系密切,这不就是燕三小姐吗!
众人闻言心思各异,但都没多少惊讶,毕竟陛下和燕家的关系在哪儿,别家的女儿肯定是比不得燕家的女儿更受陛下喜爱。于他们看来,燕三小姐做皇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看来心中的人选只得退一步做嫔妃了。
“其六。”
众人一惊:还有?!
“朕与他曾海誓山盟,此生只娶他一人,死生不负,生死相随。”燕颂面向众臣,抬起左手,指间的红玉指环玲珑剔透,鲜艳欲滴。
大臣们哑巴了。
大殿里静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肃一屁股坐在地上,紧接着,不知是谁先下了跪,一声“不可”摔下来,整座大殿好似泼水油锅,瞬间噼里啪啦地溅开了。
除了王植、撑地站起来的林肃和刑部侍郎,其余各部长官纷纷跪地祈求。
谁不知道陛下指间的红玉指环和燕冬手上的那只是成双成对,两人亲手雕刻互赠而来的,从前他们只当是兄弟情深,可方才陛下说了那么多,再亮出这戒指来,那就不是兄弟情深,是情兄弟情深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