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信侯哑然道,“是,臣遵旨。”
“父皇这是陪冬儿玩过家家呢,还是开堂小考啊?”五皇子轻声问。
“都有吧,”三皇子压着声儿,“逢春今年要结业了,总得安排事做,不能真让他玩下去了。”
“一直玩下去多好啊。”五皇子替燕冬抱不平,“他那性子不合适做官,今儿不就让皇兄当出头鸟了吗?”
三皇子轻笑,说:“我瞧五弟也乐见其成,否则怎么来得这般快?”
“我来看戏。”五皇子说,“三哥别吃味,哪日你倒霉,我绝对不比今日跑得慢。”
“你们两个,”承安帝瞥过去,“话忒多,要不要朕开个朝会,让大家都来听你们说?”
两人立刻站好,纷纷行礼赔罪,老实地当个哑巴。
那边三人领旨出了大殿,细雪压天,四周灰扑扑的,长长的宫道一眼望不到头。
燕冬居高临下,觉得跪在白玉阶底下的两个人像两块小石头,身居高位的人不仔细看,都看不见他们,杀起来更是应了那句“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他突然有些冷,下意识地握住了身侧的那只手。
掌心贴着掌心,互相传递着温度,燕冬回过神来,先莫说这里是宫中,此举也委实太亲密了。他立马就要收回手,可那只手瞬间收拢,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的手藏在暖和厚实的披风里,燕冬一时忘了领悟陛下此举的用意,心跳得好快好快。
燕颂没有说话,也没有看燕冬,只是握着那手,试图将它包裹得严严实实。
*
德妃得知出了事,立刻就要去紫微宫,贴身姑姑黛音跪地拦着她,说:“娘娘,此时要保的不是安信侯府,是殿下!如今紫微宫站着的都是猛兽,您去了,他们一人一口都能撕了您!”
德妃后退三步,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身看向依然站在榻前的女子,“是燕颂做的,是不是!是燕颂,燕颂要害我儿!”
燕姰奉命为德妃请平安脉,这会儿手里还握着脉枕,她闻言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华美乌鬓边乱晃的金步摇。
“娘娘!”黛音说,“是王府尹上奏!”
德妃没说话,只是恨恨地盯着燕姰,燕姰淡然时的气质和她大哥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到此处,德妃突然笑起来,燕姰微微蹙眉,背起药箱就要走。
擦身而过时,德妃突然说:“你和你大哥长得不像。”
燕姰脚步不停,说:“您和李侯也没多像。”
“我和兄长一母所生,可你和燕颂呢?”德妃上前握住燕姰的肩膀,将她拦在开门的前一瞬,附耳说,“燕颂,真的姓燕吗?”
燕姰的掌心贴着暖阁门,淡声说:“臣女的爹娘伉俪情深,天下皆知。娘娘莫非是倾慕臣父,或是臣母,否则何至于如此挑拨他夫妻二人的关系?”
“傻姑娘。”德妃看着燕姰,想起崔拂来,继而又想起当年和崔拂来并称“双姝”的那个女人,那个化成灰多年都让陛下念念不忘的女人。
“本宫的意思是,燕颂根本不是你爹娘的孩子。”德妃松开燕姰,退后两步,冷冷地说,“燕颂今日入宫不是在行使审刑院使的职权,是在借刀杀人,杀本宫的儿子,杀他的……真兄弟。”
第30章 教训
风雪肃杀, 王植站在燕冬侧后方,若有所思。
这桩案子迟早是要捅到御前的,虽说今日匆忙轻率了些, 但事情其实已经很明了了,要白纸黑字,他和燕世子轻易就能审出来,可陛下偏偏就要浪费时辰让燕小公子来掺一脚。
因为陛下不满。
不满燕冬今日做了出头鸟而不知——前提是陛下要用燕冬,而且位置很重要。
燕冬需要打磨,否则以他的性子,陛下用起来也会觉得头疼。
“大哥……”
王植侧目,见燕冬拉着燕颂的袖子,侧脸有些无措, “我不知道该怎么审。”
承安帝的用意,燕颂明了,他看着燕冬润亮澄澈的眼睛,突然有些不忍。
打磨一块太天真的玉,要先让它受挫,可燕冬很难受挫,哪怕将他打发去偏远之地做个小吏,也自然有人能保他安逸。所以至少要让他见识人心幽微,生杀大权。
“陛下瞧着心情平和, 还能与你说笑,但李家是犯了大忌的。”燕颂说。
“陛下龙颜大怒, ”燕冬的声音被风声遮住,有些小,“只是怒得比较隐晦。”
就像燕颂越生气就越平静,越平静就越生气一样。
燕颂不知弟弟在腹诽自己, 温声说:“先帝爷那会儿,也有人搜集群臣隐私,借以党争,后主谋被判枭首,全家流放三千里。自今日起,安信侯府光荣不在,底下这两个人自从踏入宫门,就注定要死,他们只是一个开端。”
宫里一句话,富贵之家一夕落败,显耀高官人头落地,燕冬长在天子脚下,自小到大见过不少。可见过和亲眼目睹是不同的,听别人杀人和自己亲口说也不一样。
燕冬装了一日的“年轻气盛、天真鲁莽”,可他在旁人眼中就是这样的性子,因为这的确是他的本色之一。燕冬已经渐渐长大了,但他明白自己应该持续这样的本色,燕家不能全都是聪明人,他要做那个唯一且巨大的破绽。
承安帝喜欢燕冬的本色,却不再打算任他继续这样天真下去。承安帝不只是长辈,还是皇帝,他们都明白血腥的事物可以催人成长,燕家没人舍得,只能他来做。
燕冬早就下定决心要走燕颂走过的那条路,可当真迈出那一步时,他并不如自己预想的那样轻松自如。
*
雍京最热闹的销金窟,今日尤为冷清,任麒和木湛守在百花匾前,里外左右各自是审刑院和雍京府的人。
这块肥肉,正在被猛虎和贪狼分食。
任麒得了口风,比雍京府的人先行一步找到暗室所在,堵死了藏在里头的一群人。一群人里也有些有血性的,死于拼杀,剩下的教绳子绑了串在一块儿,等候发落。
这会儿大伙擦干净刀,洗干净手,继续围守。任麒和木湛杵在大门前嗑瓜子,待听见马蹄声,立马把瓜子塞兜里,同时双双站直了。
“供状画押了吗?”吕鹿下马,往皇城一指,“宫里等着要呢。”
“有了。”任麒呈上一摞供状,“下官和木长史一道审的,现下是否要入宫详陈?”
吕鹿接过供状,一边低头快速翻阅一边说:“用不着,陛下心里头有数,正顺便教导燕小公子呢,现下有了这些,事儿就定了。”
任麒与吕鹿说得上话,闻言随口道:“小公子犯什么错了?”
“陛下不疼小公子,小公子今儿就没犯错,可陛下疼小公子,小公子今日就算是犯了错。”吕鹿笑着说,“所以,小公子这不就代陛下问话了么?”
燕小公子代陛下问话?木湛想不通,等吕鹿走后,他看了眼若有所思的任麒,说:“陛下是真疼爱小公子,竟然给他如此大的殊荣。”
任麒笑而不语。
殊荣是真,教训也是真。
只是,任麒思忖,陛下到底打算把燕小公子用在什么位置呢?京城里,外廷之中与陛下最亲密的衙门就是审刑院,随后是雍京府,这俩地方都有人了啊。
*
“审刑院和雍京府将栀芳楼围得水泄不通,藏在里面的人一个也活不了,你们做的那些事已经暴露,难逃罪责。”燕冬站在两人面前,头顶罩着一把伞,燕颂打发了内侍,亲自持伞站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