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这样的人用利益就可以驱使,在某些时候远比那些有骨气有志气的人好使——可这不是燕冬会考虑的事情。鱼照影若有所思地瞧着好友,想了想,说:“咱们马上就要结业了,你们想好要去哪儿了吗?”
“如今天下太平,我还能去哪儿?大哥常年不在家,我不能再走远了,就在京城某个武职即可,如此就不用和家里、和你们分开。”侯翼的答案一如既往。
“我也想好了,但暂时保密。”燕冬一改往日“享福快活”的宗旨,语气神秘。他顿了顿,又说,“只是陛下对我已有安排。”
于公于私,陛下估计都是希望燕冬做个快乐小老爷的,如今却有所改变,鱼照影点了点酒杯,若有所思。
三人说着说着,侍者鱼贯而入,撤了看果看菜,只留下菊花桌饰,正式布膳开宴了。
主菜是菊花锅子,以时令白菊花打底,辅以鱼虾等荤素熬汤下锅,柔滑鲜香,在这个时候最是风靡,衬着满园馨香,分外舒心。
酒是菊花酒,清淡柔顺不灼胃,燕冬倒满三杯酒,三人纷纷端起,默契地先碰酒,再动筷。
中途鱼照影被叫到了不远处的一桌,燕冬看了一眼,那桌上有鱼照影的长兄,鱼映霄。
鱼映霄去年领了吏部的差事下州县核查今年调任京官的相应文书,过年那会儿才回来。回来后妻子卧病在床,岳父家又出了事,如今很是烦闷,和鱼照影说话时多少有点情绪摆在脸上。
“啪。”燕冬把骨头放在碟子里。
侯翼正在给燕冬剥蟹,闻声抬眼一瞧,突然想起一茬,说:“听说鱼映霄要把李海月送到寺庙里休养,但家中父母不甚同意。”
燕冬嗤笑,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想立刻和李家撇清关系,若是李海月在寺庙里没了,鱼映霄还能再娶。
鱼家主母是个柔善的性子,或许怜爱李海月才不答应,可鱼侯却是怕外人诟病他们家薄情重利,损了名声,所以只是不赞成现在就把人送走。
那边不知两人说了什么,鱼映霄突然横眉瞪着鱼照影,甚至低叱了一声,引得不少于偷摸地打量。
这种场合,别说兄弟,就是父亲都鲜少对自家儿女挑鼻子竖眼,但鱼照影好似不觉尴尬,仍然温温和和地笑着,一副很谦卑的样子。
鱼映霄最恨鱼照影这副虚伪的模样,仿佛任他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本就压抑的火气到达阀口,瞬间喷涌而出。他拍桌而起,怒道:“鱼照影——”
“鱼大哥,”燕冬上前打断,脸上带着笑,“有话好说嘛,今儿这么好的日子,何必动气?”
周围的一圈人见状纷纷竖起耳朵,等着看好戏。
鱼映霄叫鱼照影来就是说他里外不分,他在这儿,鱼照影不和他同桌,倒是和外人同桌,根本没有把他这个长兄放在眼里。如今见燕冬为鱼照影出头,他更是不悦,说:“燕小公子还真是护着我弟弟啊。”
“哟,瞧鱼大哥这话说的,”燕冬纳闷地说,“在溪与我自小一道长大,不似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我不护着他才不对呢。”
“就是,”侯翼帮腔,“鱼大哥平日忙,无暇照顾弟弟,有我们关心他,你该高兴才对啊。”
讽刺谁呢,鱼映霄看了眼不说话的鱼照影,又看向侯翼和笑眯眯的燕冬,凉声说:“介弟与友交好,我实欣慰,可到底他和我才是自家兄弟,难不成我能苛待他?兄长教训自家弟弟罢了,两位何必过分着急?”
“你们的家事,我们外人当然是不好干涉,可是,”燕冬为难地说,“这里又不是鱼家的地盘呀。今儿是三表哥设宴,这么多人都在用膳呢,你这拍桌扯嗓子的,叫大家怎么安心用膳嘛。”
鱼映霄环顾四周,见众人都注意这边,不由清醒过来。
“空明。”三皇子过来,温声说,“大好的日子,千万别动气。在溪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且饶他,回了家随你教训,这么多人呢,别下了他的面子。”
三皇子都开口了,鱼映霄只得顺坡下驴,自罚三杯向三皇子赔礼道歉,说:“是下官急躁了,殿下恕罪。”
“请坐吧。”三皇子示意鱼映霄落座,又拍了拍鱼照影的肩,“听说你近来写了篇好文章,我之前不得空,今儿既然撞上了,就跟我同桌坐会儿,我听听你的见解。”
鱼照影这会儿不和鱼映霄同桌也不是,同桌也不是,三皇子这话是有意替他解围,燕冬闻言立马从后面推了鱼照影一下,抱着他的肩膀和三皇子说:“三表哥,那你觉得我和鱼儿的文章,谁更好?”
三皇子不搭理这个挑事精,说:“在溪,走吧。”
“是。”鱼照影捧手行礼,侧身和鱼映霄行礼,跟着走了。
燕冬笑了笑,和侯翼重新回了坐席。
侯翼闷了口酒,颇不痛快,“人前都如此不给情面,在府里还不知怎么甩脸子呢!”
“世子之争,甩脸子算个什么啊。”燕冬说,“但鱼儿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别担心。”
“话说得好听,那你方才屁股着了火似的做什么啊?”侯翼调侃。
燕冬烦侯翼一眼,“我就见不得我身旁的人受委屈,不行啊?当着我下我鱼儿脸面,当我死了!”
说罢还转头白了鱼映霄一眼,后者闷头喝酒,没发现。
倒是远处的和渡瞧见了,忍不住偷笑。王樟如今与他是同僚,和他同桌,见状不禁说:“和大人做什么美梦了?怎么突然作笑,还跟吃了糖似的?”
“见笑,见笑。”和渡连忙收敛神色,不好意思地说,“只是想起了高兴的事。”
王樟闻言笑了笑,没有追问。和渡虽是他的上官,可不过是个寻常人家出身,若非传闻其在燕冬跟前有三分交情,他是不屑与之交谈的。
燕冬方才那样明明还是个稚气模样,可和渡又莫名想起前两日在书铺前提点他的那个燕冬,那副难得一见的徐徐的、淡淡的姿态。
燕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公子,”和宝跑到燕冬跟前儿报信,“您猜谁来了!”
燕冬一下就懂了,搁下筷子跳起来就跑,侯翼坐着说:“慢点儿,别岔了气!”
燕冬一口气跑到月洞门口,迎面走来的人横臂拦在他腰前,温声说:“慢点儿。”
“我来接你呀,”燕冬抱了下燕颂的手臂,站稳了才松开,笑眯眯地说,“你怎么过来啦?”
“下值就过来了,和你一道回去,”燕颂打量燕冬的脸,“顺便瞧瞧你有没有喝多。”
燕冬一边转身跟着燕颂一道往里头走,一边求夸奖,“我可听话了,今儿才喝两杯!”
燕颂抬手帮燕冬理了理跑乱的马尾,说:“嗯,乖。”
燕冬摇头晃脑,忍不住围着燕颂跑了一圈,燕颂觉得这孩子有些傻,却笑了笑。燕冬安生下来,也跟着嘿嘿笑,燕颂没忍住,伸手捏了下他的后颈,“小傻子。”
“不许骂我。”燕冬说,“我聪明得不得了。”
燕颂不反驳,又捏了下燕冬的后颈。
两人一道回去,侍从麻利地在燕冬他们桌上添了一座,侯翼杵在一旁等燕颂先落座,燕颂看了他一眼,说:“坐下啃你的羊腿。”
侯翼严肃地说:“遵命。”
“你也继续用膳,我去和三殿下打声招呼。”燕颂偏头和燕冬说。
燕冬闻言立马警惕地说:“我和你一块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