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多满意这新房,早就想同俩孩子夸耀一番了,料想是他们看了也高兴。
“珍儿和巧儿把屋子旮旯角里都用滚水仔细擦了一遍,敞了这些日子,一点霉味都闻不见。”
康和转了一圈,不知觉的眉眼舒展开。
这间屋子收拾出来,不仅比范景原本的小屋要大许多,且最舒坦的还是更明亮向阳,不似小屋白日里都昏暗得很。
他与陈氏说道:“家里费心,把这屋子弄得这样好。”
陈氏听了康和的话,心里更是舒坦,想得听范景一句满意话,一扭头,却见着人眉头紧皱,并不见欢喜。
“咋了嘛?哪里没收拾好?”
陈氏见范景脸色不大好看,本喜气洋洋的,笑容又收了起来。
“弄得太麻烦。”
范景的脸色不仅不好看,甚至于有些生气,搁下这么句话,竟就大着步子出了屋去。
“诶?!”
陈氏见着闷头去了他老屋的范景,尚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发愣,不晓得自己哪处又惹了这尊大神不快。
康和眉心也紧了紧,他在陈氏生气以前赶紧张口宽慰道:“上山没猎到多少,他心中许不大痛快。”
“娘和爹,二妹三妹,弄得这样用心,我觉着极好,大哥儿嘴上不说,心里只会比我还觉着弄得好。”
陈氏听着康和把话说完,觉着自己也不算完全白费了心思,心头稍稍好受了些。
可本当是件高兴事,大哥儿这样拉脸子,还是教她有些不舒坦,忍不得跟康和埋怨:“他嫌麻烦,可是也没教他动手不是。”
康和没言。
陈氏默了默,想是康和说的,这回上山没弄到钱,瞅着家里弄了这样多的东西心头担子重。
她便收了些气性,转道:“大哥儿就是脾气硬。三郎,你与他过日子,多担待着些。”
“我晓得。他心里有别的事,定不是为着家里弄的新房不好不高兴。”
陈氏觉着康和说客气话,不过康和没有多心便好。
康和同陈氏道:“我去看看他。”
“嗳。”
康和走去范景那屋,门没关。
人正坐在窗前的凳儿上,动作很快的侍弄着他的弓箭。
康和在门口站了会儿,见人分明瞅见了他,也不唤他进去。
他张口道:“我可进来了啊。”
范景没搭话,继续低头弄他的弓弦。
康和兀自进了屋去,他心中大抵晓得范景作何不高兴。
一家子人都为着他费心弄了这样些东西,这桩子亲,大家都满含着期许。
分明是一件欢喜事,只却独范景一个人晓得他这个上门婿是个不安分的存在。
依范景的性子,他是不会与范家家里人说清他过阵子会走的,只会让家里人别在费心婚事的事情。
两厢不解,图生埋怨。
康和也没料想到,范家会弄这些。
可怜天下父母心,到底也是为着范景着想了的,只是事情又未全然按照他心中所想。
康和再没有旁人更能明白范景心头的挣扎和烦恼,自己又平白让他生出一桩心事来,偏偏还不知该如何去劝解。
他从身上掏出了一块儿拇指大小的小纸包,蹲下身剥开,递给了坐着的范景。
瞧着糖霜,范景眉心微动,看了康和一眼。
心想这人在山里的时候唤他哥哥,这时候却又将他当小孩子哄。
范景心中烦恼,家里为着这桩婚事大费周章,越过了他的本意。
若是简简单单的,到时候康和走,也没那么麻烦。
偏生是家里要好热闹和脸面,弄得这样人尽皆知,范家有了个上门女婿。
时下有多得意,来时便有多恼火。
范景知家里头也有为他欢喜高兴的意思,这才用心的准备。
只他也没法子与家里说康和的情况,届时依照他爹和陈氏的性子,定是不肯康和走的,少不得要将他的籍契给藏起来。
本是能好聚好散的事,指不准闹得难以收场。
他也并没有怨憎康和的意思。
康和也不过是为家中所迫才不得不上范家,他本身也是不由自个儿。
见着康和这样做小伏低的照看他的情绪,他便将他手里的糖霜拿去,丢进了嘴里。
“范景。”
康和忽然唤了一句坐在自己身前的人。
他看着望过来的那双眸子,头脑有些空白,全然是依照了本心张了口。
“或许我们……能不能试一试?”
“试什麽?”
康和喉结滑动了一下:“试着,试着当做真正的夫妻去相处。”
在雨中滑落崖洞,范景宁折胳膊也救他时,他心中滋味万千,或许是死里逃生对救命恩人的感激。
孙大生误将他认成范景的那个夜晚,他痛打老淫棍儿,或许是对这起子色心之人的愤慨和厌恶。
可那日见着范景和秦家小郎说话时,他心中铺天盖地的妒忌和担忧,迫使他认清了自己的心。
他对范景的照顾和关切,早便超过了他因为自己的连累而受伤的愧疚。
只不过这是能心安理得的对范景好的最好借口。
能堵住他问总问为什麽的好借口。
可事到如今,他既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范家又做至如此,他无法去开解范景,心中便起了念头说出来,趁着这个机会去为自己争取一回。
“倘若你愿意的话,我们能不能试一试,试着去做真正的夫妻。”
康和意识到自己说了什麽以后,脑子从空白恢复清明,他的声音也逐渐弱了下去。
他心中很没有底,如今的自己,一无所有的寄人篱下,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坦白心意的时候。
即便是外头说范景不好,然则只有他晓得,那些人不过是不了解他而已。
倘若是与他好好相处一段时间,心思必也会变得和他一样。
秦家那个小郎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麽。
他与范景相过亲,虽是因家中的缘由没有成事,可却不可否认他因接近了范景,便对他产生了情意。
谁和他长此以往的相处,都会喜欢上他的。
为此他康和,并不是什麽不二之选。
原本他是想着自己攒够了钱,届时范景给他籍契的时候,他再同范景说明他的心意。
彼时让范景看到了他并不是一无是处,也是能挣钱养家的人,或许能教他有些微动容,肯把他留下。
不似今时,他掏空所用家当,也不过一贯钱的穷小子。
只事到今日,他实在不想看范景陷入两难的境地,而这番境地上,他除了坦白自己的心思,也没有旁的说辞能够宽解范景的心。
“试着做真夫妻……”
范景喃喃复述了一遍,许是听得了什麽不可置信的事情,有了一瞬失神,似乎想去理解康和真正的意思,须臾,他眉头蹙紧。
他不知康和心中的卑怯想法,就像是他一贯便不是个擅长揣测别人心思的人一般。
他只觉着康和说得这话太过委屈求全了,他知道康和不是一个只顾自己的自私之人。
今天的事情,他这样的态度,或许让他心里更生了愧疚。
因为愧疚之心,他一个男子能抛却自尊和脸面,在山上像个老妈子一样照顾他。
今朝,他当然也可能因为愧疚心,逼迫自己放弃离开的念头,和一个不通人情的霸道小哥儿做夫妻。
范景做不来毁人前途的事情,他忽然一下子站了起来,冷着脸道:
“家里的事你一概不必管,届时我自会同他们说清楚。”
“你心里用不着负担,若不是你,换做旁人,他们也一样会做这些,不光是为着你,也是为着他们自己的脸面。”
“倘若你见不得这些,待晚些时候我便把你的籍契要过来,你可以先从范家离开,够了钱再还来便是。”
范景一连说了好些话,一改往日静默的模样。
康和多听一句心里却多一分冷,料想过范景会拒他,可却也没想到他为拒自己,甚至于连籍契都肯先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