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谁晓得甚么时候就来了意外,他们要习惯了只会从他身上拿钱,哪一日他要没了,一家子还如何过。
范景早些年想下的事,倒是不想教他攒下了这些家当。
康和自然看出了范景是要将东西交给他,他不由得道:“这般把籍契与我便罢了,如何连家当也给我,你也不怕我吃干抹净,携款跑路了。”
范景道:“若是这般,我也认了。便当我使钱找了个假赘婿,将来自己也一样可把孩子养大。”
康和闻言眉头一紧,抱住范景:“好哥哥,你可别把我用了就扔。我如何会那么没良心让你一个人养孩子。”
说罢,他将自己身上的钱也都寻了出来,拢共是一贯一百二十三个钱,外还有一角不足二两重的银子。
“我也就这些,不过我许你,往回定然会多挣些钱,养你和孩子,再不教你像以前那样辛苦。”
范景并不在意康和挣得银子多少,他勤快,肯下力气,是个上进的他便已没甚么不满的了。
再者他嘴又那样能说,已是教他挣下比以前多的钱了,只待时日,不愁将来。
只他们成了亲,却不曾分房,有些事他想教康和明白:“我晓得你伶俐能干,但事先说与你说明,眼下珍儿和巧儿年纪还小,往回大了看人家,我定也是要帮忙的。”
“你若有意见,可不管,我自费些力,也不全然耽误养自家。”
康和道:“你是大哥,我又是她们哥夫,一家子如何能有不管的说法。且不说这些,两个丫头又还乖巧懂事。
我知你想告诉我往后养家的担子重,但咱俩有手有脚的,身子又精壮康健,不怕吃苦受累养不起家。”
“咱们齐心,会教一家子把日子过好的。”
范景听罢,深看了康和一眼,他心头难得现出一股踏实的感受。
“嗯。”
第34章
热闹过后,日子总归是要归复于冷清,平淡方才是绝大多数的日子。
正月底下,范爹已扛着锄头下地里去松土了,终日里早出晚归,等天气一暖和,便要下种子春耕了。
家里宰了年猪,圈里头空了,陈氏又上下了小猪崽的人家里买了两只回来养进圈里,待到年底上,还能有个盼头。
兔儿棚里头的两只母兔,肚子也是一日大过一日。
家里的鸡鸭见多,每日都得吃上好些粮食。
陈氏已是想捉两只上城里去卖了,可那鸡鸭正下着蛋,时下一日里就能捡到四颗鸡子,三颗鸭子,合计起来足足有七颗。
家里头时下吃蛋都舍得吃了,便是这般,也还攒了好些起来。
有鸡子和鸭子吃固然是好,两个丫头也欢喜。
只也有一宗烦心事,那便是家禽多了,专在院子里头拉屎,弄得到处都糟污得很。
俩丫头得负责扫地,日里出门前才扫干净的地,打上一背篓草家来,地上便又积上了好些屎尿,几乎是离不得人了。
巧儿便恼得将鸡鸭全给赶出院子去,教它们在外头放去。
康和见此,寻了些木头出来,把家里以前的家禽棚子给做大了些,又跟范景把后院儿拾掇了一番,圈了片地,专供家禽吃食落脚。
如此一来,省得鸡鸭往前院儿和屋里跑,四处拉些屎教俩丫头忙活,养在一处定时去收拾,总比撵在屁股后头铲屎要好得多。
陈氏也觉着好,更是不舍卖这些家禽了。
这日里,陈氏在院坝边上,用根小棍子把破陶罐里头装着的土拨开了些,瞧着先前切下来的蒻头根茎已有了冒头的趋势。
她心里多欢喜,前去寻着了康和,问他道:“先前你与俺说开块地来种蒻头那事儿,可还作数?”
“如何不作数。”
康和见陈氏还惦记着这事儿,同她认真说道。
先前说这些,并不是康和纯粹想诓她,而是真起了心思的,只还没有细细盘算过。
家里从山中弄回来的几背篓蒻头在年底上趁着价好时已经给弄完了。
陈三芳也老实了起来,同范景与康和交待,经她的手卖的蒻头豆腐,挣了将近五百个钱。
康和微微一算,就能算出差不多是这个数目,见她多诚心。
他跟范景便没把钱要过来,仍由着她保管开支家用。
陈氏尝得了卖蒻头豆腐的甜头,总还想着继续干这买卖,只康和先前说了一嘴这事以后,就没再说了,时下瞅着暂先种在框子罐子里的蒻头都发芽了,不免着急。
只她又不敢贸然下决定,范家拢共就几亩田地,种菜种粮食都有些紧凑,哪里敢随意便开出一块儿来种这蒻头。
夜里,一家人便就这事儿做了商量。
范爹盘着一双腿坐在竹榻上,嘴里砸了一口席面儿上吃剩下的水酒,道:“一亩地若不种粮食,改种了旁的,缴纳赋税便从粮产改做缴钱。一亩地一年得缴五百个钱,俺听里正说,今年也跟去年一般,还是这个价。”
田地若缴钱,有一宗好便是你这年里若是丰收了,那一亩地还是只要你这些田税钱。
可不好之处便是倘使今年天灾,庄稼收成不好,那也并不会做减免,你还得缴那么多田税钱。
但若是种粮食缴粮产的话,一亩地是缴纳三成的粮食,优缺便和缴钱反过来。
自然了,也有的是人想钻空子,想着说等秋收了看当年的收成好坏再定是缴钱还是缴粮。
范爹年少的时候,姑且还能这般,后头朝廷改了律令,如今已是春播时便要定下是缴钱还是缴粮了。
春耕前里正前来询问录下,秋收时便按着规矩收粮收钱。
倒也有那起子人还是通里正钻空子的,只那也得看甚么人家,像他们家这般,自是不会得里正通融的。
康和晓得范爹的担忧,家里从不曾种过蒻头,只怕到时候没种好,收不上来东西,到时候还填不上赋税的窟窿不说,又白白少种了一亩地的粮食,连累家里头米粮都不够吃。
再者,就算是种出来了,市场风云变幻,谁晓得东西又还好不好卖,能不能给卖出去。
范家家底儿薄,不敢轻易去试错。
但康和始终觉着,若不担着风险去尝试,去做,那一辈子也便只能守着几亩薄地穷苦了。
“爹是村子里的长辈了,咱村各户人家大抵是个甚么日子,定都晓得。村里头凡是日子好些的人家,您看着他们家可是平白无故日子就好的,背地里头少不得许多的盘算和经营,家中少定是有敢干的人在。”
“天下没有一本万利的营生,若是有,也轮不着咱们这样的人家,也只有咬着牙顶着风险去干,才有可能从原先的苦日子里头钻出来。”
“我自也能在山头上继续去寻蒻头,如此这般,倒是不用占家里的地了,只山货唤做山货,便是因不好寻,今日运气好有,明日运气差便碰不着。要想挣钱,自家里种便是最稳妥的。”
陈氏听进了心里去,觉着康和说得十分有道理。
不说这村子,就是她土生土长娘家的村子,有户姓李的人家,原先也多穷,兄弟俩只有一条好裤儿换着穿。
后头实在穷得过不下了,一个便堵了性命借了钱出去干起了货郎生意,谁晓得就教人家给闯了出来,征兵多凶那几年,生是缴了一回又一回的钱,没教拉到战场上去。
要是还没冒着风险借钱干事,只怕兄弟俩早教拉战场上去回不来了。
范爹听了良久,心头已是动容,他瞅了一直没说话的范景一眼,见着哥儿并没有要言语的意思,估出他早甚么都依康和的了。
默了默,道:“干来看看也好。今年便开半亩地来试一试,倘若是不成,大不了明年日子紧一紧,也不至教咱锅都揭不开了。”
范爹都如此说了,一家子欢喜起来,这事儿便当定下了。
接着的几日陈氏多勤快,日日跟着范爹一同下地去。
康和去瞧了几回,瞅见范爹打南边儿长着几颗桃子树的地里松了一块儿地皮出来。
范守林同他说,他不是舍不得拿好地出来种。
他虽不曾种过蒻头,但这般像芋头一样的东西,种起来定也有不少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