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守林见着康和跟范景,连忙道:“那个孙大生,死啦!”
“什麽?”
康和听得这消息,不由得一问,范景也紧皱了皱眉。
范守林咽了口唾沫,道:“说是外村那个,就是大景先前那个相亲的,秦小子,转山的时候在山窝子里瞅见了他。”
“人趴在山窝子里,教叶子枝丫埋了大半身子,秦小子去射了一只鸡,去捡,看见衣裳,觉得怪,刨开枝丫树叶子,才晓得是人。都烂了咧,不晓得死多少时候了!”
康和跟范景听罢,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珍儿听得怕,不敢再多听。
“确定了是他?”
康和问范爹。
“是秦小子过来村里说的,俺在地里头,恰好撞见。里正已经吆喝了人,跟着秦小子上山去了,走时还教大伙儿不准上孙大生他老娘那处多嘴。”
范守林虽是也厌那孙大生,可村里的人出了这样的事情,心头还是惴惴的。
他又忍不得发愁:“大景呐,这孙大生死在了山头,里正不会怪俺们家罢。”
范景没说话。
康和道:“在山里讨日子,本就生死难料,又不是咱家把他给害死的,怪天怪地也不该怪到咱身上来。”
范爹道:“三郎你不晓得,孙大生是里正的表外甥,他上山讨日子,里正还上家里来托大景照看过。”
“要如何照看,不说荒山百里,一座山头也是好几里几十里,他长着一双脚,今儿在这处,明儿在那处,未必咱要跟在他屁股后头照料着。恐怕是家里头雇得仆役才能与他贴身看顾。”
“退一万步说,他都不是在咱们的山头上出的事,秦家小子的山头多远的地儿,我上山那么久都还一回没去过。他在咱近处的山头打猎,作何出事出在了秦家小子打猎的山头上了。”
“爹甭怕,这事怨不得咱。”
范爹听了康和的话,心里头稍稍踏实了些。
只虽这般,他还是焦愁着一张脸。
他道:“且等着信儿罢,人要回了,咱带上东西去看看。”
孙大生起初去骚情范景时,他已厌嫌这人得很了,后又听得张石力说他私放印子钱,奸污强迫良家时,更是恶透了。
时下听得他死了,反倒是觉着天道有眼,压根儿不想过问他的事。
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去慰问两句也说得过,毕竟他老娘已没了丈夫,如今又没了儿。
要紧的也是范爹说的,事先陈雨顺带了东西来过家里。
于是康和跟范景商量了一下,虽里正没喊他们去帮忙,两人还是自发往山里去,毕竟他们更熟山里头。
孙大生出事儿的消息在村里头不胫而走,大伙儿没嚷着说,却都在议论。
孙大生她老娘任氏到底还是得了消息,人还没见着,已是哭了几场了,村里的人怕她出事,乡邻都去将她给看住。
直到天擦黑,上山的一行人才回到村里头。
队伍中有两个汉子抬着担架,架上盖了布。
里正陈雨顺沉着一张面孔,十分少见的严肃至此。
“我的儿啊!”
担架还没抬到孙家,任氏冲了出来,不顾人阻拦扯开了盖着的布,看见熟悉的衣裳时,嗷得一声便哭嚎了出来。
接着一群人又是扶又是劝,任氏几回哭昏了又醒,醒了又昏。
后头闹腾得实在是没了力气,人倚在榻子上,泪汪汪的拉着陈雨顺的手:“雨顺弟弟,如今大生也没了,我可咋活呀。
年轻时便由不得自个儿,如今上了年纪,还要经这些事,我这命如何这样的苦。”
陈雨顺见着表姐淌着泪,心头也多不是滋味。
“世事无常,你别太伤心再哭坏身子,还有我在呢。”
陈雨顺的媳妇肖氏听说孙大生被接回来了,上孙家来看,刚进屋子便撞见这一幕。
听得任氏一口一个雨顺弟弟的喊,偏陈雨顺还一副自己死了儿一般,当即便夸下了脸。
不过这日子上,人到底是没发作。
孙大生这样死在山头上,也是有些不明不白的。陈雨顺还是请了个仵作来验尸,得出是失足摔下昏迷,失血过多未有人发觉才致的死,并非是人为。
人死了多时了,本已是不大好看,放在家里头久留不得,便做主张罗着将人下葬。
做道场这日,村子里的人看着陈雨顺的面子,都前来吊唁。
“大生出这样的事,乡里乡亲的,实是教人痛心。俺这些日子心里头都好似跟油烹了似的,总不得滋味。里正先前来托,也是俺们家里没将人照看好。”
范家前去吊唁,范爹带了厚礼,同陈雨顺告歉了一番。
这事儿本当是范景和康和去做的,只家里头晓得范景的脾气,只怕更惹人心头气。
康和一贯是个周道人,可这回如何都不肯去说这些,无可奈何,范爹只好喊了兄弟范守山,一同前去和陈雨顺告歉一声。
陈雨顺本来也没怪,出事那日康和跟范景上山来帮着忙前忙后了不说,范家时下又携了厚礼吊唁,已是做够了人情。
他正欲张口说两句客气话,任氏尖锐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又还假惺惺的来作甚!俺的大生就是教你们给害死的!”
任氏在灵前哭骂得大声,来吊唁的村里人听得这样的话,不由得都惊起了耳朵听。
“任娘子,大生没了俺们一个村子的都伤心,可你再伤心也不能说这样的话呐!”
范爹听得这话,吓得一个激灵,他兄弟范守山连忙辨说,这样的帽子如何敢接下来戴。
任氏红着一双眼,怒指着。
“先前大生迟迟不见着家来,俺心头多担忧,遇了你俩,央你们帮忙去看一眼。你俩骂俺一个寡妇甭仗着里正的势压你们,同是乡亲,这么个忙都不肯帮。”
“若是当时肯走那么一趟,我的儿如何会在那山窝子里风吹雨淋的躺那样久。如今你们还有面皮来,是存心来扎俺的心呐!”
任氏哭着,孙大生意外死了这事儿无处宣泄,时下看着康和跟范景,整好是怪在两人的头上。
康和本就不想过来,也是范爹好说歹说让过来把同乡的面子给做足,这才来的。
现下听着任氏反还赖起人来了,本不想开口,由着长辈处理这些事,时下却也忍不得张嘴。
有里正给孙家撑着,灵堂前,一村多少人又都在,不好骂死者家,他便道: “任娘子,做事凭良心。你说我们骂你仗着里正的势压人,可里正在村里甚么人品,大伙儿都晓得。你便是要赖咱也便罢了,如何还污里正的名声。”
“我甚么时候污里正……你这小子多怪的嘴!”
任氏想骂,一时却不知当如何骂了。
陈雨顺也弄得不好张口。
康和这时候道:“本是乡里乡亲的想着来吊唁一场,任娘子要是见不得我,我们走便是。”
说罢,还真没吃孙家的饭就去了。
前来吊唁的一屋子人,见着这样闹了一场,一时间都不好说甚么。
瞧着范景跟康和过来水都没得吃一口就教主家骂走,多数人都觉得任氏未免忒过了。
心头想,人范景进山讨日子好些年了,前头都帮着照看了后进山的孙大生。
如何没来由的就像任氏说得那样可怜,范景突就跟转了性似的不肯帮了?还说出那样难听的话来?
就因着范景跟孙大生同在山上,他没去把孙大生看顾好,人死了就怪人家,这算甚么道理。
要是孙大生死在村里头,那不是还要怪村里的人没把他给看好?
范景跟康和有没有对任氏那样横大伙儿不晓得,可孙大生出事,人进山帮着把人弄回来大伙儿却都看进了眼里。
但也有那起子妒忌日子渐好起来了的范家,心头想若不是任氏说的那般,范守林作何拿着厚礼来跟里正告歉,分明是心头有鬼。
只死者为大,外人也不好掺和进两家人的是非里,不敢帮着哪边说话,只能和着稀泥:“任娘子是伤心坏了咧。”
“一个村子的,和气生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