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儿上,人的注意都落在占了理的麻子身上,范景忽然上前去一把按住了暗暗蛄蛹着身子的二壮。
“范景,你要不要脸,手往俺衣裳里伸干甚!”
大伙儿的目光教声音给吸了过去,只见范景从大壮宽敞的衣裳里扯出了一卷测绳。
二壮见此,慌忙想去抢,却教范景将他手里拿着的另一卷测绳也给夺了过来,一脚把人给绊在地上。
范景冷道了一声滚开,将测绳给了康和。
“这,这怎么回事?”
康和也没急着答,将两卷测身给抖了开,两厢一比,一卷明显要短一截。
而短的那卷,便是二壮拿在手上将才量地的那一卷,而长的一卷,教二壮藏在了怀里。
“乡亲们,咱也不晓得二壮今日来给大伙儿量地,带着两卷测绳是作何。若是怕中途弄断了一根也便罢了,怎还用一卷,藏一卷,偏又两卷长短不一。怎的,是有一卷已经断了不曾?”
“既是断了,如何又拿断了的照着正常的使?”
先前嘴还多厉害的麻子一下子跟哑巴了似的,大壮磕巴道:“就、就是一时间给弄错了。”
“量三回,三回都拿错的量?”
范爹瞪圆了眼,他先前注意都落在了标地的记号上,全然没去留心过测绳有没有问题。
这测绳都是村里的公物,陈雨顺分发下来的,他见着前头量都用得同一卷,自没去多想,到自家这处时会打怀里换一卷出来。
“欺人呐,欺负人呐!有假测绳给俺们家量地!”
陈三芳一下得了理儿,拍着大腿叫唤,嚷嚷着喊钱阿公,喊孔保成与他们家做主。
别处量地的也不量了,都跑着过来看出了甚么事。
陈雨顺也跟着过来了这头。
听得前因后果,徐扬立便拿了量肥地的那卷测绳来,与二壮的两卷做了对比,有一卷与他手里的无误,一卷确实短了一截。
前头量了地的人家瞧着这般,全然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一时吵了起来,嚷嚷着自家的地定也少了。
于是取了对的测绳来重新量,结果便是如范守林说的,别家的都没差,还真就范家的不对数,足足给少量了七厘地。
徐扬看着陈雨顺,道:“这便有意思了。”
钱阿公和孔保成见此,都没说话,两人在村子上虽也颇有话权,但正儿八经的乡长陈雨顺也在场,自是不好越了人去。
于是诸人都看向陈雨顺,受着所有人的目光,陈雨顺肃起一张面孔,多威严道:
“你俩咋这样干!糊涂得很,测绳都能搅混!做事一点儿也不见仔细,与人少量了,能落进你们兜里不成,还不与范二兄弟一家告歉,还得拿着东西上范二兄弟家里赔不是才成!”
康和闻言轻笑了一声,这般说,便是要将事情定做无心的了。
见着陈雨顺这幅面孔,他心头更是笃定了这事儿是他闹得鬼。
原先他听范爹的,不去得罪陈雨顺,想着乡长是村里的青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低着头却并没有换来安生,反倒是教人觉着软弱更好拿捏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相欺。
既得罪不得罪,也都这般了,那还干受甚么窝囊气。
康和道:“要说是糊涂,二壮兄弟平日里做活儿收拾的多爽利干练,今儿在地里跑前跑后的干力气活儿,偏穿身松垮的长衣,实在是不像糊涂弄错测绳的模样。
不过里正话也说得是,二壮跟麻子兄弟故意量错地,可这量少的地也确是落不进他们的手里,咋两位兄弟偏就要做这专损人而不利己的事来?
没得还以为咱先前有事得罪过两位兄弟,可我们范家老实本分,又实在不曾得罪过他们啊~”
康和说了这话,陈雨顺的脸色骤然青了一茬。
村里谁不晓得前月里任氏在孙大生的灵堂前将范家人给气走了的事。
经康和一说,自也都不由得往这事儿是谁指着二壮麻子干的上想。
村里谁又不知二壮、麻子这俩人跟陈雨顺亲热,常进常出的跟干儿子一般。
二壮瞧着这势头,连意气道:“不关乡长的事!就是俺看你们不顺,凭甚你们家能置这样多的地!”
这话一出,大伙儿更没了声儿。
徐扬似笑非笑,颇有些煽风点火的说道:“二壮,也没人说关乡长的事啊。你看范家置这样多的地不痛快,那头置肥地的比范家置得多多了,如何没见你不爽的。”
二壮教问得说不出话来,麻子闭着口,只觉着怎会有这样蠢笨的人,便显着他长了张嘴会说话了。
陈雨顺本是和稀泥替两人平事的,这厢反弄了一身骚。
他稳着心火,假意是没听见刚才说的一番话般,强下定夺道:“二壮甭再跟乡亲量地了,往后也别再同村里干什麽事!同乡人,合该当一心团结,却干些外村人的臭事来!”
“我来与范二兄弟家亲自重新量地。”
陈雨顺对着范家又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孔:“这事险些教范二兄弟家里吃亏,也是我这做里正的没有分好人做事,这般,我枣儿水那处的一块肥地与范二兄弟家里种!”
康和哪里肯如此,他们家要接了陈雨顺的东西,原
本是他们吃亏吃了委屈的事,最后村里人只怕还得反羡慕起他们来,话说着也就变成了他们占了便宜了。
届时人还得夸一句,陈雨顺心善,会平事。
“这如何使得,弄错了重新量便是,又不是里正教二壮兄弟干这事儿的,咱家里拿里正的东西,像甚么话,没得教不晓实情的人还以为是里正的不是呢。”
陈雨顺看向康和,深看了人一眼,他扯了个笑出来:“小康说的不错,我没旁的意思,只怕教你们委屈了。”
“乡长公正,我们如何会委屈。”
康和道:“教二位兄弟当着耆老尊长,乡亲们的面将作何会两卷测绳,作何会量错,事情经过说个清楚明白,致个歉这事也便过去了。”
大伙儿闻言愕然。
当着村里这样多的人赔不是已是够臊人的了,还要把事情经过说一遍,不是将人弄在火上烤麽。
范守林觉着有些过了,他暗暗扯了康和一下。
康和却并不妥协,钱阿公觉着二壮、麻子这风气不好,借着这事好生给大伙儿个警醒也是好的,便也点了头。
陈雨顺无法,也只好如此给主持了。
经此一事,村里头的人都言,范家的上门婿好生厉害的性子,不是个饶人的主儿。
这范景霸道,他男人只有比他更霸道的!
第40章
“俺们这朝是把里正彻底给得罪了!”
回去家里,范守林并没有因出了口气的痛快,反倒是心头惴惴,负着手,焦愁着一张脸,不知所以。
将才走时,陈雨顺私下同范守林说家里寻了个好婿,嘴巴厉害,不肖多少日子,得骑到他头上去。
人冷笑着便去了。
范守林倒没把这样挑拨的话听进心头,他不是那起子喜爱掌着一家大小事话权的性子,要这般,同范景定是不对付的。
他反倒是乐得有人撑着家里的事,巴不得有个儿支着,康和是家里的哥儿婿,上门到家里来,那就是范家的儿了。
一家子的人,说甚么骑不骑到头上的话,况且他是晓得的,康和是这样的为着家里。
但他晓得陈雨顺的意思,康和今儿当着耆老尊长,村子里那么多人的面儿,教他下不来台了。
康和见范爹心里头不安,他道:“我晓得爹心里头不踏实,只人都欺到咱头上来了,难道还要一味的忍让麽。”
“先前咱敬他,礼让他,处处尽可能的周道,可人也没领情,反倒是觉着咱家穷薄,便合该去讨好着他,想欺咱便欺咱。
去置地的时候他与爹难看也便罢了,说到底也只是嘴上功夫,没教人掉下一块儿肉来。可这般人还不解气,今朝划地生是少给咱划了七厘地,要不是爹眼力好,咱便要吃下这暗亏了。”
“七厘地啊,足足五百多个钱。阿景得在山里头打几只活物,娘起早贪黑的又要去城里卖多少斤蒻头豆腐才能挣得回来这些钱。他这回是实打实的要割人的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