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不语(9)

2025-07-23 评论

  一直站在门框边不声不响的范景忽然张口:“吃饭。”

  正喋喋不休说着两个丫头的陈氏怔顿了一下:“是是,大哥儿从山里回来,康和又过来了,今儿和当吃些好的。”

  “珍儿巧儿帮着娘烧饭去。大哥儿,你把康和安顿好,箱笼包袱先给收拾到屋里去嘛。”

  堂屋里便只余了两人。

  康和不由得看向范景,两人对视了一眼,范景也没说话,径直过去拎起桌子上的包袱和地上的箱笼转进了屋子。

  康和顿了顿,跟了上去。

  范景的屋子并不敞亮,独东边儿开了扇小窗,还被后院儿的一颗椒树挡了一半光去。

  屋子本就不向阳,若非是晴朗的天气,这屋里白日都暗沉沉的,得点油灯才亮堂。

  屋子也不大,靠北墙根儿摆着张木架子床,老气但耐脏的粗布床帐罩着,不见内里光景。

  靠窗处有张堂屋里那般的四方竹制小桌,上头杂乱着些杯碗麻线刻刀……

  范景径直上前,把手里的箱笼放在地上,一把拨开桌上的杂物,包袱放在了上头。

  一转头,发觉康和竟也跟着过来了。

  他倒是没随着进来,杵在门口,眼睛已经教屋里的几面墙给吸了过去。

  上头挂着的那些弓、箭、石抢;兔子毛皮,鹿角,黑彘牙看得他眼花缭乱。

  而放在最显眼处的,还属一张皮毛发亮的黑熊皮,格外的烈性。

  康和睁大了眼,心中惊叹,他光觉得范景干练,还不知他是个手艺人。

  乍见他的屋子,觉得十分稀罕。

  范景伸脚从门后勾出一条四脚矮凳儿,拿到了康和跟前,示意他坐。

  康和却没坐下,殷切的指了指墙上的物什。

  范景迟疑一瞬,点了下头。

  康和得了许可立便进了屋里,直奔那黑熊皮毛去,摸了摸有些粗糙的毛,转看向鹿头,又上手触了触长长的鹿角,捏了捏坚硬如锥子般的野猪牙。

  稀奇的取了弓箭拉试了一番麻弦,又抽出篓子里的竹箭……好似是猴子进了花果园一般。

  灶屋这头,陈氏在腰间栓了块边角碎麻布做的围腰,麻利儿的刷了锅,下水煮了米。

  举着菜刀踩着灶凳儿,又从灶上切了块儿巴掌大小的腊肉。

  这肉长时间在灶上熏着,外里黑乎乎的跟块碳似的,但刀子切开处肥肉晶莹,瘦肉红艳艳,一股咸香。

  在灶下劈柴烧火的珍儿和坐在灶门边折菜的巧儿,看着陈氏手里的那块儿肉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家里得有一个多月没吃过肉了,瞅着她娘这朝竟舍得切这么大一块腊肉下来。

  哥夫上门她娘可真大方。

  巧儿并着一双腿,一个小小的圆簸箕放在她膝盖上,里头装着一大把圆鼓鼓的菰瓜,也就是茭白。

  她剥着菰瓜的外衣,偏头与烧着火的珍儿说道:“娘定是要用腊肉炒菰瓜吃。”

  菰瓜洁白,脆嫩的跟笋一样,却又没有笋的涩味,是秋季里再好吃不过的菜。

  家中田里的菰瓜成熟了多也是剥去县里卖,自家舍不得吃,捡着些品相不好的才能馋嘴一回。

  深秋了,这已经是最后一茬菰瓜,长得大不如当季的时候壮实,但快罢市,反而价又高了起来。

  陈氏本欲拿城里卖,可康和来,家里总要拿点好吃食招待人,只得拿它做菜。

  巧儿光想着菰瓜炒肉那香味,肚子的馋虫便开始乱窜了。

  珍儿虽没说什么,可她心里也想着她娘能做菰瓜炒肉。

  陈氏把腊肉泡进了方才的淘米水里,准备泡上一会儿再用晒干的丝瓜网刷洗。

  这腊肉外层脏污,不好生泡上一泡可不好打理干净。

  好在是现在时辰还早,不急。

  她在围腰上擦了把沾了油污的手,眼睛往灶门口瞟。

  范景从山里带回来的背篓还放在灶屋外头的屋檐下,也不晓得里头有些啥东西,瞧着盖在背篓上头的那块麻布在动,像是有活物。

  “珍儿,去瞅瞅你大哥今儿从山里带了些什么回来呐。”

  “大哥没叫动他带回来的山货。”

  二丫头怯怯说了一句,他大哥不苟言笑,家里人没他准许都不敢私自拿他的山货。

  以前陈氏没打招呼便巴巴儿拿了山货送与她娘家人吃,范景坐等在门口,见她回来竟与她要钱。

  陈氏觉着受了屈辱,与范爹哭说范景不敬她,不把她当娘,好是一通哭闹。

  范景却不吃这套,当着范爹的面一脚踢飞了凳子。

  虽最后到底是没让陈氏拿出钱来,但至此以后,家里人没范景的准许,再不曾动过他带回来的猎物。

  但一个屋檐下时日长了,陈氏也寻摸出些范景的性子来,知晓他在正头事儿上不会计较。

  那日媒人来,她才敢拿他的山鸡送人。

  陈氏怂恿道:“你哥夫往后虽就是一家人了,但人今儿个头朝上门,家里不做点儿好菜招待哪里像话。”

  “往后一家子过日子,可不能一来就教人心里不痛快。”

  “家里头吃食少,院子里的母鸡我倒有心杀了吃肉,可正是下蛋的时候咧,现在杀糟蹋。”

  再来过些日子还得请自家亲戚来家里吃顿好饭的,他们这样的穷家里娶嫁大操大办不得,却也还是要小小的热闹一场。

  今日杀鸡宰鱼吃了,请亲又还得弄,哪里来恁多鸡鸭。

  珍儿觉着陈氏说的有些理,便起身:“我去问问大哥。”

  陈氏嗳了一声,笑眯眯的看着小丫头朝范景屋子那头去。

  她不好意思张口,自只有指着这小丫头片子。

  巧儿眼巴巴的等着答复,家里的菰瓜舍不得吃,她大哥的山货更舍不得吃。

  今儿要是都能上桌,那可过年了。

 

 

第7章 

  这回范景从山里猎到的物要比上回多些。

  康和跟着范景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把小童耍的弓。

  方才他想试试大长弓,差点没把脑门儿给弹了,范景便丢了把小的给他。

  只见范景一把揭开破洞麻布,从背篓里把山货一一取出。

  花羽山鸡一只,灰背笨鸟两只,最喜人的是还有一头山乳猪。

  山鸡两只长长的脚杆子被捆的紧紧的,只能扑腾翅膀。

  范景拆了麻线,叫珍儿抱去栓在院儿里的椒树下,撒点儿秕谷糠壳儿。

  笨鸟是弹弓打的,一只伤了脚,一只脑袋挨了一下,已经不太精神了。

  两只加起来可能才一斤来重,尖嘴儿,眼睛有些大,瞧着不太灵光,也不晓得甚么品种,乡里喊的笨鸟。

  炖汤滋味好得很,跟鸽子肉一样细嫩,又还滋补,城里大户都爱,就是不好得。

  熟户老早就交代了有这货千万与他送去,还与了范景两个铜子儿的好处。

  范景吃了饭就得赶去城里一趟,想趁着笨鸟没断气讨个好价钱。

  山乳猪身上沾着些血,已然断了气,今早下山都还睁着眼,只怕路上颠簸没了。

  一家子也都来瞧这回的东西。

  山鸡活的,笨鸟难得,屋里人心里都有数这定然要拿去城里换钱,也就瞅着那乳猪。

  可乳猪能多大,这只不过二十来斤。

  去了毛和内脏,也就十多斤了。

  且这小个头拿去卖,缺胳膊少腿儿的人家不肯要的,损了做烤乳猪。

  如此下来,能自留的也就只有内脏杂碎。

  果不其然,范景打来烫水,去了猪毛,开膛破肚取了猪下水出来。

  他把乳猪拿去放着了,独余下杂碎。

  前些年打仗,天下人日子都紧了一轮,那些原本多是吃羊肉,不怎麽沾猪肉的大户也都开始要吃猪肉了。

  价贱的猪肉便涨了些价起来,村子里头养着猪的人户也多了一茬。

  陈氏砸吧嘴,犯难道:“山猪腥臊的很,内脏杂碎最是,这咋做来吃。”

  她不是嫌这些下水不好,农户人家哪里有的讲究,且人城里小摊儿上卖的猪下水香得很。

  范爹好酒,偶时打了酒也舍得费几个铜子儿买点熟食摊子上价贱的下水回来就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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