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长舒一口气, 噩梦就此开始。
返回兆丰的队伍里,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 总之一个闲人都没有,林和能干, 就有了干不完的活,每天睁眼就是做事,闭眼沾床就睡,累得眼下青黑, 活脱脱一副被工作吸干了精/气的模样。
反观顾铮,事做得比他麻烦,活干得不比他少,但人除了面上略有疲倦外,根本看不到什么被工作压榨的痕迹———不知道是天赋异禀还是早就习惯了这样高强度的干活。
如果是后者.......林和想,那卫尉寺未免太可怕了些!
“我去瞧瞧。”顾铮的话打断了林和的胡思乱想,“你随我同来。”
顾铮调转马头,径直去向后面的马车———文安王的罪名早已在之前的调查中尘埃落定,按理来说应由囚车押送回京,可天子并未明旨降罪,故而必须给人留些体面。
掀开马车并不算厚的车帘,扑面而来的轻微臭味里混杂着一种人体暮年时才会散发的特有气息,熏得掀帘子的林和皱起了眉。
顾铮落后他一肩的位置,面色不改,弯腰钻入了马车中。
之前文安王用极品药材好好温养着,说是病入膏肓,但面上看起来中气十足,如今断了药,不过几日赶路,精气神立刻垮了下来,几乎一天一个模样,眼见着便要命不久矣了。
人昏在榻上,这几日极速消瘦,看着像用衣服裹着只剩一层皮的骷髅,透过车帘的狭长光线照亮昏暗的车室,有种志怪故事里惟妙惟肖的恐怖。
顾铮盯着瞧了一会儿,将手指探到那“骷髅”的鼻下,发现只有微微一点气流后,脸上总算有了些波动。
———竟不是夸大其词。
天子要他将人带回去,可不是将人的尸体带回去。
“去找医官来给他看看。”顾铮吩咐道,“今日路边暂时扎营休整。”
“是。”暗暗屏住呼吸的林和一拱手,麻溜地出去了。
暂时扎营的队伍中弥漫起药味,跟着这队伍走的医师进了马车一探脉,脸上便露出讶异的神色来———他两天前才给文安王把过脉,非常确定这位王爷虽然身体亏空,但暂时不会有生命之危,如今只过了两天,怎么一副油尽灯枯的垂死之相?
怪哉,可真是怪哉。
顾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马车里几乎摊成一滩烂泥、看不出半点昔日金尊玉贵的王侯,看着医师忙前忙后的给人扎针勉强吊着命。
一通救命的针扎下去,榻上的“骷髅”勉强睁开眼,因为消瘦得厉害,他的脸颊凹了进去,于是显得眼眶里的眼珠格外突出,直直盯着的时候,有些渗人。
“鱼.......鱼......”他的喉咙里溢出低低的、带着怨恨的声音,听着像是癫狂的呓语,“鱼、鱼......”
那肖似骷髅的脸上除了癫狂的神色,竟还有一股追悔莫及。
顾铮之前搜查证据,来路不明的银钱中有一大笔来自儋州某位富商的家业,而鹤卿曾被申饬的案子,也与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事情有趣起来了。
医师扎完针抹着汗出去熬药,林和更是叫完人后借口有事处理进都没进来,于是这处只剩下文安王与顾铮两人。
顾铮在文安王旁边慢慢蹲下/身,那骷髅费力地移动着眼睛,不知他要做什么。
“鱼。”顾铮的声音很好听,雍容而华丽的音色,“王爷是想吃鱼?”
他的声音带着点浅而冷的笑意:“......还是一条鱼妖?”
榻上的“骷髅”眼里爆发出惊恐,他想躲开蹲在他身旁的顾铮,却因为身体的沉重而不得其法,只能无助地从喉咙里溢出“嗬嗬”的声音。
“王爷不必紧张。”顾铮温和地说,“我只是突然冒出了这个疑惑,想请您解答罢了。”
这世间除了他的小雀,竟还有别的妖存在,怪稀奇的,可惜死了。
“看王爷的模样,妖的血肉恐怕不太好吃。”顾铮弯着眉眼,他似乎闻不到文安王身体里散发出的人体即将衰烂腐败的臭味,只剩下满满的好奇,“这幅尊容,不太见得了人。”
顾铮并不是什么嫉恶如仇的性子,并不会因为文安王丧心病狂的行为而对这位王爷暗加为难,他一切都公事公办,自己不犯错,也让人挑不出错,如今这一问,也只是出于他因为突如其来的猜测而生出的好奇,好奇得以满足,便不再关心了。
他懒得再去看那榻上口齿不清的“骷髅”,只下了车吩咐医师好好照料着,给人吊着命,到兆丰前务必别死了。
被委以重任压力山大的医师扇药炉的手更用力了。
忙碌了整整一个下午加大半个晚上,文安王的情况才稍作稳定,第二天一大早,马车重新踏上官道,继续赶起路来。
按着预计,今日城门落锁前他们便能进得城中,但文安王如今的身体实在经不得颠簸,为了不使他一命呜呼,只能放慢速度,于是太阳都要落山了,一行人离兆丰还有八十余里。
八十余里是个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尴尬位置,就算他们现在一刻不停地向前赶,也不可能在城门落锁前到达。
兆丰附近几百里都尚算安全,这两日顾铮便带着医师吊着文安王的命,扎营休息的事便落到了林和身上。
就差临门一脚就能回去结束这苦差事,林和半点都不敢放松,他带着人在周围先排查了一番危险,越看越觉得这片地界眼熟。
他骑在马上一拍脑袋,终于想起这是个什么地方———兆丰禅心寺所在的那座后山山脚。
还没入官场前,林和他娘带着他来过几趟,有两趟是为家里人求平安,但其他几次都是在佛祖面前求祖坟冒青烟,让他考个好名次光耀门楣———别说还怪灵的,至少林和他娘在他考上且最后被分配到行人司后,还拉着他过来还了愿。
那段时间他娘天天念叨着禅心寺灵验,禅心寺的许多事迹林和也跟着听了一耳朵,他记性好,现在倒是能全想起来,比如禅心寺的住持有一手能吊命的金针。
考虑到队伍里的医师已经两天一夜没敢睡觉了,那银针续命也越来越不管用,林和真的很担心他一觉醒来就得到“文安王一命呜呼”的噩耗。
死马当作活马医,要不他去给顾大人汇报一声?
林和想清楚了就掉头返回,见了顾铮便将情况说了。
“确实是个法子。”顾铮点点头,林和虽说惫懒莽撞了些,但到底是官场上的人,不算笃定的事不敢乱说,那禅心寺的住持想必真有医术在身,“你带几人去将人请回来。”
“住持年事已高,一人前来,想必禅心寺上下也不放心。”顾铮想了想,补充道,“让禅心寺那位观妙大师,一同陪着过来。”
*
“请问这位大人,您确定是要我一同前去?”宴明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并非禅心寺之人,更无医术在身。”
“我们大人对您久仰盛名,故而邀请住持的同时也邀请了您。”林和场面话是说的不错的,“还请大师不吝前往。”
“观妙随老衲一同去吧。”眉毛花白的住持说,“身处郊外若非十万火急,一般也求不到老衲身上。”
宴明双手合十:“善哉。”
救人的事宴明并不反感,若是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他有余力也会顺手帮上一把,只是这次的求助来的奇怪又突兀,他心中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
住持派人去叫他时已经与这位年轻的林大人聊得差不多了,说是住持年纪大了,一人去大家都不放心,所以要寺里派个人跟着,只是不知为什么点名点到了他头上。
【景仰值都刷到套装的满格了,其他人听说过你不奇怪。】20863解释,【或许是邀请你的那个官员也听过你的传言。】
宴明想了想:[所以请住持去救命,救得活就救,救不活就让我当场超度了是吗?]
20863:【你这样说———嗯,好像也很有道理。】
林和来的时候带了马车也带了马,想着这两位僧人万一不会骑马,也可以用马车带走,没想到这一老一少都有骑术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