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就是小将军的庆功宴,小将军不必紧张。”领着人出来,千帆见秦曜眉头微皱面色严肃,不由宽慰道,“您若有什么需要,遣人寻我便是。”
由当今天子未登基前陪侍在身边的侍从引路,本就代表了天子的器重,更别提秦曜还是这场宴会的主角,绝不会有不知轻重的人在这般场合给秦耀脸色看或是阴阳怪气。
“多谢。”秦曜感觉心口佩戴的东西有些发热,他抬起手想摸摸心口的位置,却又觉得在人来人往的宫道上不太妥当,于是将手放了下去。
等千帆将他引到宴会的休息处,告辞离开后,秦曜屏退侍从,确定四下无人后,从自己的衣襟里扯出了根红绳,红绳的末端连着个小巧精致的锦囊。
他将那个锦囊打开,里面没有了熟悉的银白鳞片,只剩下了一点银色的灰,随着他扯开锦囊的动作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曜:“.......?”
鳞片呢?小宴的鳞片呢?
很久之前的雁鸣关,秦曜打起仗来总爱灵机一动,虽然次次都惊险,大部分时候也都是好结果,但战场杀机无情,变幻莫测,在预计的时间里回不来,总是容易令人担忧是否遭遇了什么不测。
小宴曾经拧着他的耳朵说了好几次,于是秦曜收敛了不少,但还是没有完全改过来,后来不知怎的,小宴忽然就不说了,只给了秦曜一个小锦囊,嘱咐他贴身带好。
秦曜一开始以为这个锦囊里是小宴替他求的什么保平安的符文,于是乐颠颠地带上,除了洗澡平时都舍不得摘下。
直到有次他在战场上被犬戎人砍了一刀,那刀破甲后砍在他胸口的同时,也砍烂了那个小锦囊,秦曜才知锦囊里装的不是什么保平安的符文,而是小宴的鳞片。
———小宴可以通过鳞片定位秦曜的方向,所以他每次出战补给与援军才会到的那么及时。
鳞片被砍成两半,化作一点银白飞灰,秦曜也在那一战结束后,被迫老实下来养了很久的伤。
等伤势渐好,秦曜准备巡防的前一夜,他看到小宴在灯下变出蛇尾,还没等秦曜上前捏捏那尾巴尖儿,小宴就在他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拔了一枚鳞片,那条仿佛聚集月华、玉石铸就的蛇尾上立刻多了一个不太明显的丑陋缺口。
他拔鳞片的动作实在太快太熟练,仿佛做了许多次,秦曜根本来不及阻止。
拔下的鳞片被小宴利落地塞入一个小锦囊,他将锦囊系紧抛给秦曜:“带好,免得我找不到你。”
那条蛇尾就摆在秦曜面前,秦曜平日触碰揉捏都不敢用太大力,如今却亲眼见证小宴为了他生拔鳞片。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涌入他的脑海:“之前有几次你都找我把锦囊要回去......”
总是苍白着一张脸,病怏怏的小宴轻描淡写地说:“是因为没什么效果了,要换新的。”
所以及时到达的援军、永远都有的补给、配合无间的队伍.......全都建立在小宴无言的痛苦上。
秦曜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滋味,他大步上前掀开了小宴的衣裳,露出来的那截蛇尾光滑漂亮,看不到什么异常,但衣裳遮住的蛇尾下却有着一个又一个坑坑洼洼的丑陋缺口。
小小的锦囊烫手得厉害,秦曜嘶哑着声音说:“小宴,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一步。”
“草原广阔,你又爱领兵奇战,我不想束缚你。”小宴那时拍了拍他的肩,语气随意得像是和秦曜说今天吃什么似的,“无论你打到犬戎何处,我都永远在你身后。”
悬霜军的众人都说他和小宴在战场上天生一对,无论处于什么样的恶劣情况,军师总是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从不误判,但谁也不知道这“从不误判”背后的代价。
小宴给秦曜的锦囊他一直贴身带着,可秦曜慢慢学会了不再莽撞,学会了与各方配合,渐渐懂得了“将”与“帅”的区别,锦囊需要被用到的次数越来越少,于是更换频率也越来越低。
有人要将猛虎放归山野,还他自由,猛虎却心甘情愿绳索缚颈,俯首低头。
......
再后来,小宴没有回来。
于是锦囊旧到褪色也无人更换。
秦曜不再带着那枚锦囊,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保存起来,可它却一日比一日黯淡。
小宴留不住,他的遗物似乎也留不住。
直到在禅心寺重新遇到化名为“观妙”的小宴,秦曜才重新带上小锦囊———庆功宴上的夸奖,小宴该和他一起听。
可若早知将这枚鳞片带到宫中会让它化为飞灰,秦曜说什么都不会将它带出门。
但后悔......已然迟了。
*
“咚——!”
“咚咚、咚......”
安静的含章殿内,传来细微到几乎难以捕捉的声音,殷容停笔听了听,那声音却又消失不见。
他闭了下眼,还以为是这两天政务太多累出了幻觉,手腕微动,殷容刚在新的奏折上写下一行批注,又听到———
“咚、咚咚......”
像什么东西在锲而不舍地敲击木头。
含章殿内常年有侍从打扫,总不至于生了老鼠。
殷容想想也觉念头荒谬,他本欲喊千帆进来瞧瞧,那声音却又归于安静,殷容等了一会儿,没有一丝声响。
他继续提笔,但手中奏折的批注还未完成,咚咚声再次复响。
殷容不急不缓地写下最后一个字,起身朝声源的方向走,那微弱的敲击声似有若无,他花了点功夫,确定声音来源于他屏风后小榻旁的架子。
那个架子上摆的都是一些有童趣的小玩意,大部分都老旧了,却也能看出被人时常擦拭,一点灰尘都没有,最中心有个木头盒子,咚咚声正是从盒子里传来的。
“咚——咚......”
盒子里的东西似乎敲累了,敲击声从最开始的略微急促到现在的有气无力。
殷容盯着那个盒子,盯到声音一点点消失,四周重归寂静。
许是最近确实太累了,他竟累出了许久不曾出现过的幻觉。
安静的室内只有殷容一人的呼吸声,而那敲击的音调再也没有响起过。
殷容垂眸又盯了一会儿,慢慢转身走了。
......
佛像前,宴明无奈地睁开了眼睛。
下午那点完[链接]后就一直在状态的破损六星散件【抟土造人】突然显示加载成功,但两个小泥偶只能链接上一个,宴明也不知道这一个究竟属于殷容还是聂暗,只能先链接了再说。
链接倒是链接上了,但泥偶似乎被收在一个严丝合缝的木头盒子里,宴明操纵着小泥偶敲了半天盒子也没人过来看看,到后面信号又莫名其妙不良起来,于是链接啪嗒一下断掉,宴明的意识重新回了禅心寺。
这下别说[召唤]了,[链接]也同[召唤]一样灰掉了。
*
千帆伺候当今天子伺候了十五年,不敢自称对当今天子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却也知之甚多,在秦小将军的庆功宴上天子看着与往常无异,但好像......有些走神?
这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不算稀奇,但放在当今天子身上却可称罕见———殷容对外就像是所有臣子梦寐以求的君主,英明神武,知人善用,不捕风捉影,也不轻易猜疑。
大节小宴之上哪怕身有不适也从不表露半分,更惶论是走神。
可陛下在宴席上把玩着酒杯,千帆竟看出了几分心不在焉来。
大殷的宴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君主参加为臣子庆功的宴席,为表器重,至少得呆到宴席近半时才离开,若是早早离席,则代表着只是按照大殷的规矩例行公事。
庆功宴置办得热闹,能参加这场宴席的臣子不说狡诈如狐,至少情商智商都在及格线以上,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在这宴席上阴阳怪气或者蓄意挑拨,于是一和其乐融融。
天子就算再亲和,坐在上首也令人压力倍增,所以殷容起身离席,众臣恭送后,宴席才真正热闹起来。
离彰英殿越远,那热闹的声音就越小,千帆提着灯,感觉旁边的天子今日的速度似乎比以往快了三分,似乎有些急着回含章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