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祈安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突然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想涌进脑内。
极有可能是被甩出来了。
这已经是个很不妙的猜想了。
更不妙的是,如果甩在路上或许情况不会太差,但要是甩到桥下去了......
见叶祈安没有理他,男孩又竭尽全力地拉了一下叶祈安,祈求道:“你去找找她好不好,她要是,要是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
叶祈安一时间有些头疼,抬头四处张望了一圈,毫不意外地见医护人员人手完全不够,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有棘手的伤者。
也不知道救援通道什么时候能再通开一点。
叶祈安一直蹲着,腿部肌肉早就已经麻木了,但紧绷的神经将这点不适完全削弱了,让他完全顾不上自己的状况,注意力都被外界引走了,稍微有一点动静就让他敏锐地一颤。
封今其实不算完全清楚状况,只听了个大概,但是光凭刚才获取的信息,再加上他自己的个人判断,基本上已经搞清楚了情况。
“你去找她吧。”封今伸手扶住了叶祈安的肩膀,轻声道,“我来。”
在封今的手搭上他的肩膀的瞬间,叶祈安就条件反射地轻微抖动了一下,神经又是一绷,猛地扭头看了过去。
见是封今,叶祈安才蓦地松懈了下来。
说实话,他真的有些恐惧。
是人对死亡这件事最本能的恐惧。
他心有预期这场车祸很严重,但真正处于现场,他才真正地清楚这有多严重,死的死,伤的伤,可能只是一念之差,就又要眼睁睁地看着一条生命逝去。
天气本就不好,可现在似乎因为这场惨烈的车祸,变得愈发阴沉可怖了起来,天幕尽头还有未散的乌云,天幕依旧是暗淡的铁锈色,残留的余晖看似温暖,实则毫无温度。
“什么?”叶祈安花了点时间才将目光聚焦在封今脸上,没有分出精力再去回忆刚才封今对他说的话。
封今的手还没从叶祈安肩膀上移开,见叶祈安问,他也只是冷静地重复了一遍:“你去找她,这个我来按着。”
叶祈安这下是真的怔住了,嘴唇轻微地张了下,想说那他的洁癖怎么办?照封今那种程度的洁癖,连碰别人碰过的东西都不愿意,怎么可能忍受得了摸别人的血。
但是......
叶祈安又想说不然让封今去找,他在这里也行,可是......
“只能你去,叶医生。”封今镇定道,“我就算找到她了,她的情况我也判断不了,如果她需要医生急救呢?”
还不待叶祈安回话,封今就又说道:“没关系,真的,你去吧。”
叶祈安表情略有松动。
他知道封今会难受,但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紧要关头,叶祈安真的不能犹豫太久,几乎在封今劝服他的下一秒,叶祈安就抿了下唇,表情坚定且认真地看向封今,没有在这种情况下还深情脉脉地说什么自表感动的话,而是语速飞快地交代。
“他的创口很大,你按住之后,用手掌根垂直加压,力度要均匀,不要太重以免出现二次损伤,维持恒定压力至少10分钟,血液渗透纱布后不需要更换,继续叠加上层。”
封今点头表示明白。
叶祈安知道封今足够聪明,理解能力也强,在交代完之后才将止血的事交给了封今,亲眼目睹着封今接手了他的工作,也亲眼目睹着封今的手指沾上了血液。
腿已经蹲麻了,叶祈安缓缓站了起来,目光从男孩的伤口移到了封今身上,略微担忧和迟疑地看了两眼,但却也没有说什么,当即就转身去找人了。
叶祈安记性很好,立刻就回想起了自己是在哪里看见的那辆出租车,在找到目标车辆后,叶祈安往车里确认了一眼,确定里面没有人后皱了下眉,又拉住了旁边给司机做急救的医生,问:“你来的时候车里面就只有他一个人吗?”
医生不明所以道:“是啊,就他一个。”
叶祈安收回手,转身就在周边找了起来。
那个男孩应该也是被甩出来了,那位置应该就是在车和那个男孩之间及附近,叶祈安一边筛选方向一边往车的另一边找,一无所获后正欲转身,却在侧身的瞬间,余光瞥见地上一团黑色的模糊影子。
没多细想,叶祈安不假思索地就走上前确认。
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趴在灯光之下,加上又有损坏的车的遮挡和黑衣服的加持,竟然长时间没有人发现她。
女孩已经陷入了昏迷,长发沾染血迹黏在扭曲的防撞栏上,整个人脸色惨白,走近后还能依稀看见她正止不住地无意识抽搐。
叶祈安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快速识别了一下女孩的伤情。
右额部15厘米头皮撕裂伤,可见颅骨碎片,脑组织外露,搏动性出血,双侧瞳孔不等大。
越看叶祈安表情越发凝重,又摸了摸口袋,翻出手机后打开手电筒看瞳孔反应。
对光反应消失。
先前被叶祈安拉住的医生也找了过来,一眼就看见了叶祈安和地上的患者,连忙抬脚跑了过来,看见女孩的情况是脸色一白,问道:“我草,这什么情况?”
叶祈安言简意赅道:“从车里甩出来了,伤挺严重的,我先临时把她的脑组织保护好,你联系人,她这情况拖不了,得赶紧送医院。”
医生连连点头应好,毫不犹豫地就返回去找人了。
叶祈安把旁边的碎玻璃清开,又用无菌生理盐水清洗了一下女孩的头部创口,再悬空覆盖上浸透庆大霉素的凡士林纱布,保护外露的脑组织。
许是前边的救援通道已经彻底清开了,圣莱的救护车都陆陆续续地一辆接着一辆地赶到了现场。
去喊救援的医生很快就带着人赶回来了,见叶祈安已经做好了应急处理工作,便让人把伤者抬上担架往医院送。
“叶主任,你回去吗?”医生问,“正好坐我们的车过去。”
叶祈安摇了下头,说:“等会儿,那还有个伤者,腹部有贯穿伤,先派人把那个患者送走。”
医生点头应好,又急匆匆地跟上了前面的同事的脚步。
叶祈安也立即折返了回去。
直到感觉到叶祈安离开了,封今假装出来的冷静和轻松才彻底维持不住了,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粘稠的血液从伤口渗进纱布里,然后一点一点地沾上了他的手。
粘稠的,黏腻的,带着让人不适的热意,掺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毫无遮挡地袭面而来。
很难说这是什么感觉,封今甚至都感觉不到恶心了,只觉得他的指尖虽然触碰的是温热的血液和绽开的皮肉,但是指尖,手掌,以及四肢百骸,几乎都是冰冷的。
这种感觉非常难受,像是无端地把他丢进了一片死寂的,毫无人烟踪迹的海。
海面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四周静得浓深,连一点海浪声都听不见。偶有几声海鸥的鸣叫见缝插针地蹿进来,破开一片浓浓的夜雾,有几分要刺痛人耳膜的凄厉味道。
封今感觉自己仿佛被呼啸着的巨浪席卷着拖进了苦涩而昏暗的海底深处,无论他如何抗拒,但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缓缓坠入。
恍惚间,封今隐约看见一点微弱的莹光自远方亮起,一闪一烁的,虚幻如萤火,微弱如星火,可又温暖的像是太阳。
叶祈安从远处跑了过来,眉心紧皱,不带一丝犹豫,当即先垂眸检查了一下伤者的情况,见情况没有变得更严重,血也几乎止住了,心下松懈了一瞬,又伸手按住了封今的手背,一边将伤者接手过来,一边扭头径直看向封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