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今把菜收拾好,落座前不经意地瞥了叶祈安一眼,贴心地将一副干净的碗筷移到他面前。
叶祈安习惯性地礼貌道谢。
封今没吭声。
无法阻挡的寂静袭面而来,两人默不作声地对坐着进食,一旦没人出声,那股子尴尬的氛围便以万军扫荡之势弥漫开来。
叶祈安这回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拿出手机开始看起了资料。
具体是指原身写的文章。
先前因为太忙,叶祈安没找着时间看,现在手术的事告一段落了,叶祈安也终于抽出空琢磨研究起了原身的研究进展。
他自己学习是一回事,还有一个需要考量的问题。
就是他的学生也该学着看看。
他不要求研一就立刻开始着手写论文发文章,但也可以开始读一些文献,为之后发文章,写小论文做点准备。
叶祈安一边读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做了个大概的计划,琢磨着哪天有空再开个组会交代一下这事。
叶祈安彻底沉浸了进去,完全忘记了对面还有个会呼吸的人类,慢吞吞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小声嘟囔了几个词。
封今一脸困惑地抬眼看过去。
似乎是什么专业名词,封今没太听清,正要继续吃饭时,就又听见叶祈安念出了一长串不知名的高深语句。
封今:“......”
嘟囔什么呢?
没偷摸着骂他两句吧?
“叶医生。”封今没忍住开口打断了叶祈安,“您平时也是这样吗?”
叶祈安抬眼看过去:“?”
“分秒必争。”封今斟酌了一下用词,概括道。
似是觉得把人撂在一边确实不礼貌,叶祈安放下了手机,迟疑片刻后委婉道:“时间确实对我来说比较宝贵。”
封今挑眉,“所以连吃饭睡觉的时间也要压榨?”
叶祈安苍白地狡辩:“不算压榨,这算一心二用,充分利用时间。”
“睡觉的时候怎么一心二用?”封今质疑,目光在叶祈安略显憔悴的脸上停留半响,语气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不赞同,“感觉你像是从来没睡过觉似的。”
黑眼圈感觉都要掉出二里地了。
叶祈安沉默半响,还是秉持了自己作为医生要向民众传播健康生活的准则,面不改色道:“我一般都能睡满八个小时。”
封今满脸写着不信,但见叶祈安一副不容置疑的面孔,还是没把质疑的话说出口,顺从地迎合了叶祈安的话:“噢,有八小时也足够了。”
见封今很识趣地不反驳他,叶祈安满意地垂下脑袋继续吃饭。
打开了话头,气氛便没有一开始那么尴尬了,封今也自然地找起了别的话题。
“你今天怎么有机会回家?”
“我妈给我发了消息。”叶祈安点了点桌面的手机,如实道,“她说明天回A市,大概率她和我爸会直接从机场到我家来。”
封今恍然,而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餐具,又迅速地捕捉到了疑点,“所以你爸妈现在都没在A市,那我坐在这里干什么?”
叶祈安一顿,轻轻开口:“因为我手酸,不想开车。”
其实叶祈安平时说话也是这个声响,不大不小,刚刚好能在可听范围内听清,平日里或许显得有些过冷,但今天把这话说出来却莫名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意味。
封今没忍住攥了攥筷子,目光进而缓慢地在对面的叶祈安脸上逡巡。
叶祈安坦然地细嚼慢咽着,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和语气和往常有什么不同。
偏偏只有封今为此感到困惑和别扭。
“噢。”封今故作镇定和平常地开口,“所以我又兼职司机了?”
叶祈安弯唇笑了笑,道:“顺便一起吃个饭,你还可以在我家留下点生活痕迹。”
“毕竟我爸妈从外省回来一定会先来我家。”叶祈安补充道。
封今语气颇为勉强:“想在你家留下生活痕迹未免有些困难。”
连叶祈安本人都没怎么留下痕迹。
该说不说,封今一开始还非常排斥在外人家里留宿的,但是叶祈安家他竟然勉强可以接受。
干净的和没住过人似的。
房子里的空气都清新得像是没过过肺。
叶祈安似是把封今的话听进去了,垂眸思考了半响后才提议道:“你可以在客房的床上滚几圈,就有生活痕迹了。”
封今没忍住笑出声,“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叶祈安点头。
封今也端端地表示认可:“行,那我走之前滚两圈。”
正要继续接话,叶祈安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叶祈安侧目扫了眼来电显示,面上没什么情绪起伏,伸手接通了电话。
“喂。”
“叶主任?是我,您之前提的资料......”
许是距离离得近,听筒稍微漏了点音,封今隐约听到了几个词语,颇为讶然地抬起眼皮瞭了叶祈安一眼。
只是寥寥几句话的功夫叶祈安就将电话挂断了。
“叶主任?”封今念道。
叶祈安把手机放回桌面,抬眼看封今,细心纠正道:“准确说是副主任。”
“那也很厉害了,你还很年轻。”
封今是真有些意外,他从闻折嘴里也听过叶祈安很厉害的话语,但其实并没有太具体的概念,加上当时闻折还带着情绪,嘴里的话都要打上三分折扣,封今没有去细究过这个问题。
现在去细想,叶祈安确实有些过分的优秀。
年轻有为,而且他明明已经在所处领域有了非常卓越的成就了,却并不止步于此,安于现状,而是依旧保有向上发展进步的热忱和执着,光是这点就很让封今敬佩了。
“你的父母一定很为你骄傲。”封今道。
叶祈安似是怔了一下,然后倏地抬眼看向封今。
封今似乎是由衷地如此认为,看向叶祈安的目光是纯粹直白的欣赏,语气也并无多余的情感,却好似一束突如其来的直射白光,将明面上光滑的玻璃切片下粗糙杂乱的绒毛照得纤毫毕现。
叶祈安蓦地有些分不清这辈子和上辈子的边界,表情古怪地盯着封今看了好半响后才摇头道:“他们从来没有对我满意过,我见过他们最高兴的时候是把我送去住校。”
这下轮到封今怔愣了。
叶祈安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平淡,眼睫往下一垂,眸中原有的复杂情绪就这么销声匿迹了。
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叶祈安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将剩下的饭吃完后便对封今道:“碗先放着吧,待会儿我洗。”
说罢,不待封今回应,叶祈安就转身回了卧室。
封今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祈安,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中后才收回视线,暗自反刍了一下刚才的对话。
叶祈安和父母的关系似乎和他猜想的并不一样。
也绝对说不上是厌恶。
叶祈安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眸中杂着很多情绪,却独独没有厌恶反感,更像是一种失望累积到了极点之后转化成的倦怠和漠然。
封今也说不上怎么了,因着这个念头莫名地心烦意乱了起来。
其实不应该。
他和叶祈安只是协议关系,他根本就没有去关心叶祈安的立场,更别说牵扯了家庭关系。
但是人有时候或许就是会有种毫无由头且无法摆脱的执拗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