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会议这种东西都是以领导的意志为转移。
开会都得照着领导的时间来。
叶祈安收回目光,抬脚进了会议室,也不在意位置,就近拉了个椅子坐下,还没坐稳就见谢共秋一边看手机一边在他旁边坐下。
“方主任。”谢共秋冲方新晃了晃手机示意,“说好了,都过来了。”
方新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拧开保温杯慢腾腾地喝了几口。
没等多久人就都到齐了。
他们科说讲究也没那么讲究,不至于非得对着方新毕恭毕敬地讨好,进了会议室后都只是打了个招呼就随便坐了下来。
谭存倒是自然地在方新身边坐下,熟稔亲近地问:“方主任,出差都还顺利吗?”
方新看了谭存一眼,破天荒地牵着唇角玩笑道:“顺利啊,不然我现在怎么会坐在这里。”
其实这个玩笑挺冷的,但谭存还是很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上回辛苦你了,让你代了次会议。”方新又突然道。
被这话勾起了上次会议的回忆,谭存脸上的笑容一僵,下意识地瞥了眼对面的叶祈安,才道:“是我该感谢您的信任。”
“对了,方主任,先前忘了,但是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一下,书面授权您给给我开一张。”谭存道,“不然不符合医院的程序。”
方新恍然地唔了一声,道:“也是,倒把这是忘了,等开完会你跟我一块回趟办公室,我给你开。”
谭存点头应了声好。
见人都到齐了,方新便直接开始了例行会议,口头陈述了一下科室这个礼拜的运行情况,重点放在了排班调整和讲述新出台的医疗新规和医院管理制度上。
略为枯燥,尤其是方新讲的也干巴巴的,平铺直叙,语气毫无起伏和波动,又正值午休犯困的点,听得下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哈欠。
叶祈安也捎带着放了会儿空,琢磨了一下待会儿该怎么讲舒琳的情况。
也知道大家都不爱听这些空泛无趣的内容,方新带过之后就转到了病例讨论的内容上。
常规流程,需要按阶段分析一下疑难病例,死亡案例或者医疗纠纷案例,以此优化诊疗流程。
舒琳的病例完全符合疑难这点。
叶祈安便顺势提了一下。
周子扬和谢共秋之前都参加过多学科会诊会议,也多多少少对这个病例有一定的了解,听叶祈安说完也没急着开口,只是耐心地等着看看其他大夫有没有别的想法。
方新倒是意外地有兴趣,让叶祈安给他看看舒琳的片子和冰冻病理。
“这个不行,不行。”方新一边看一边喃喃道,“她这个情况太重了,没什么用了,什么时候收的病人,现在是怎么处理的?”
叶祈安回道:“一周前,门诊收的,现在在做放疗。”
“也只能做放疗了。”方新对这个方案没有意见,将片子放下后才继续道,“这怎么拿出来讨论了?还有什么问题?”
叶祈安垂眸看了眼桌上的片子,道:“家属昨天晚上又找到了我,说希望可以改做手术。”
叶祈安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瞬间一片哗然。
“没这个先例的哈,这不瞎胡闹呢吗?”方新没忍住笑出了声,但是面上却没什么笑意,“他要一开始选择做手术就做,哪能放疗做到一半又说要手术?”
“而且实话实说,手术风险太大,开是能开,但是我不太建议去做手术。”方新又道,“放疗就继续放疗着吧,其他的只能靠命了。”
方新把话说的直接,但也确实是实话。
甚至还是委婉的说法。
靠命,换言之也就是等死了。
“做不做不都是家属决定的吗?”谭存环抱着胸,姿态懒散地倚在椅背上,侧目觑了叶祈安一眼,继续道:“人要真想做就做,她也不是真不能开颅,家属要决定好了就开,但是把手术后果和他们讲清楚,别最后瘫痪了,昏迷了又来找院方的责任。”
谭存考虑的角度完全不同,他是从始至终地将选择权交给家属,他只负责传达,其他都由家属自己决定。
当然,他更多时候都会倾向于去劝说患者家属做手术,毕竟外科绩效都与手术量挂钩,他是靠手术刀吃饭的,也不能累得半死还只拿个死工资,那这班上的还有什么意思?
叶祈安闻言扭头看向谭存,似乎是猜到了谭存在想什么,脸色微沉。
许是因为有方新在场,谭存比较肆无忌惮,见叶祈安看他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发怵,只是耸耸肩道:“还是说他们在考虑花费的问题?家属也不能既要又要吧,一边想着续命,一边又不想花钱,哪有那么好的事?”
叶祈安皱眉道:“不是花费的问题,是手术效果的问题,如果做手术最后的结果还会更坏,那还有什么必要去做手术?百分之五的成功率谁去赌?”
谭存被怼的一噎,撇了撇嘴没有接话。
“那你的意思是?”方新看了谭存一眼,主动给谭存打了个圆场,“手术也不行,继续放疗家属又不同意,你还有别的什么想法?”
叶祈安垂眸安静了半响,还是说道:“昨天晚上我看了几篇弥漫性中线胶质瘤的国外病例的刊物,其中有提及一些新型临床手段,比如溶瘤病毒治疗以及表观遗传调控......”
听着叶祈安介绍,谢共秋有些惊诧地抬眼看了过去,一眼就看尽了叶祈安因为一夜没睡而有些苍白憔悴的脸色和眼下遮挡不住的青黑,心下微触,谢共秋按下了复杂的心绪,从喉咙口漏出一声略显无奈的低声喟叹。
叶祈安身上有着股十分执拗的劲儿在,似乎将不放弃任何一位病人这条准则刻在了他的基因里。
谢共秋也能理解。
毕竟没有一个大夫是不想救活自己的病人的。
但医学不是神迹,医生也不是神仙。
铁石心肠或许在某种程度上算得上是一门学医的必修课。
共情多了就是麻木。
谢共秋见过叶祈安做高难度手术,也看过很多叶祈安写的文章,他清楚地知道叶祈安是个在神经外科学方面非常有建树和保持着高水平的天才,完全担得起副主任这个名号。
但明明他经验那么丰富,做过那么多次手术,见证过那么多次患者死亡,却依旧保留着多数只有年轻医生才残存的怜悯心和同情心。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不该是医生该有的情感,但谢共秋却偏偏因为叶祈安拥有这个品格而发自肺腑地尊敬和信任他。
谢共秋盯着叶祈安发散了一下思维,好一会儿才集中注意力去听了一耳朵叶祈安的话,似是被某些字眼激起了兴趣,下意识地陷入了思考,再次回神的时候才注意到在场的医生们都把叶祈安的话听进去了,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祈安,时不时若有所思地颔下首。
叶祈安逻辑能力很强,介绍内容能做到轻重有度,讲到关键部分还会主动停下来提供一定的时间给他们思考,很有节奏地断一小段时间后又自然地开口说自己的想法,轻而易举地就引得他们一起顺着他的想法琢磨起来。
记忆力强是一回事,只看一晚上文章就记住了七七八八,关键还有用心,叶祈安一定是认真读过和思考过才就文章和舒琳的具体情况产生了自己的想法。
受医生这个职业的性质使然,学习和考试都是一辈子的事,不可能说毕了业,入了职就一了百了,完全吃老本,而是越想往上爬就越得去学习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