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循环,至此乃见大同。
——
又百年。
人间忽有传闻,说是一位无名氏为端明仙君塑金身、建庙宇、供香火。
那金身取得是天地五方之精:
东方建木之芯,取青帝宫前一截新枝,木质如玉,纹路似天书;
西方昆吾之铜,采自万丈地脉深处,铜色泛金,叩之有龙吟;
南方离火之泥,取自凤凰涅槃之地的焦土,暗含生机;
北方玄冥之汞,凝自极寒冰渊下的水银河,一滴千钧;
中央社稷之土,捧自王朝祭坛,承载万民愿力。
而后——
塑形,依着当年云庭山留下的画像,身姿挺拔如松;
立骨,以建木为脊,昆吾铜为架;
铸肌,离火泥混玄冥汞,塑成肌理;
开面点睛,眉目如剑,薄唇微抿,栩栩如生;
金身塑成那日,忽放光明三日,百里外可见紫云盖顶,霞光漫天。百姓奔走相告,说是仙君功德巍巍,得享万世香火。
庙宇建在云海处,九重帷帐垂落。
左悬日月幡,幡面绣着“明心见性”四字;
右列山河屏,屏上绘着九州地貌。
香案前置五供——沉香袅袅,鲜花不萎,长明灯昼夜不息,净水每日更换,鲜果四季不断。
自此,端明仙君庙香火鼎盛。
他生前执法公允,死后亦灵验非常。
求医者得痊愈,求学者中金榜,就连蒙冤之人来此祷告,不日也能沉冤得雪。
庙中终日烟雾缭绕,恍如大雾三千。
信徒们低声细语,生怕惊扰仙君清修。
直到某日,魔君闻讯而来——
一袭红衣悄然出现在庙门外,凄艳绝伦。
薛妄赤足踏过青石阶,脚踝金铃寂然无声。
他站在缭绕的烟雾中,竟不敢再进一步。
百年未见。
香炉中的烟霭浮动,模糊了金身的面容。
薛妄怔怔望着,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沈御也是这样不染尘埃,垂眸看着一身狼狈的他。
沈御那日在云庭山帮了他,才有后面这诸多孽缘。
薛妄仰头,沉默地站在香案前。
殿内香烟缭绕,金身端坐于九重帷帐之后,眉目如霜,栩栩如生。
仿佛下一刻,那双眼睛就会睁开,冷冷淡淡地望过来,如当年一般,唤他一声“薛妄”。
他不敢碰。
连衣角都不敢碰。
只是这样站着,望着,血眸中的癫狂与偏执早已在百年孤寂中熬成了枯寂,只剩下无尽的、沉默的痛楚。
眼睛实在是太酸涩了,胸口实在是太疼痛了,
一滴泪从薛妄眼角滑落。
无声无息。
“嗒。”
轻轻一声,砸在香案上。
那滴泪混着哀恸,在沉香木案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暗花。
殿外风雨忽至,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而就在此时——
金身的眼角,竟也缓缓滑下一滴晶莹。
“嗒。”
同样一声轻响。
两滴泪,一左一右,并排落在香案上。
薛妄浑身一震,猛地抬头。
烟雾缭绕中,那尊百年不动的金身,竟微微低垂了眉眼。
此刻,庙外风雨骤停,云破天光。
一名黑衣少年执檀木伞踏入殿中,伞面收拢时,露出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容——
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天庭饱满如悬玉,双眉斜飞入鬓,眸含紫气。
虽衣着朴素,却掩不住通身帝王气度。
见状,薛妄血眸微眯:“人间君王,为何到此?”
少年不疾不徐地拂去袖上雨珠,闻言轻笑:
“吾非此世君王,实乃与仙君有缘,故而建此庙宇。”
他抬眸,眼中紫气流转,
“吾名纪佑,当年与仙君有一个赌约。”
话音未落,纪佑掌心浮现一缕莹白神魂,如月华凝萃,似霜雪初融——正是沈御最后残存的一缕元神!
“你——!”
薛妄猛地向前一步,却又硬生生止住。
他死死盯着那缕神魂,指尖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却浑然不觉。
纪佑将神魂轻轻推向金身:
“仙君天生天养,取之于天地,又归之于天地。山野清风是他,日月辉光也是他。”
莹白光芒没入金身眉心,整座庙宇忽然大放光明。
金身上的纹路逐一亮起,纪佑的声音回荡在殿中:
“他从未死去,只是化入了这方天地。而今百年功德加身,当请仙君重临世间。”
“轰——!”
九霄雷动,紫气东来三万里。金身表面的镀层寸寸剥落,露出内里的血肉。
当最后一层金箔落下时,端坐的身影忽然睁开了眼睛——
霜雪般的眸子,清冷如初。
沈御缓缓低头,正对上薛妄猩红的双眼。
百年相思,
尽在这一眼之中。
纪佑的身影退至庙门外。
殿外忽起大雾,朦胧雾气中,黑衣少年的轮廓渐渐淡去,如墨入水,消散无痕。
百年前,当沈御在天道金光中即将消散时,曾对识海中的996说:
“赌。”
那时的996还不叫纪佑,它只是个懵懂的系统,连人形都化不完全。
但它记得沈御说这话时,眼中带着它从未见过的笃定:
“薛妄心性坚韧,与我有情,必然能等到我回到世间那一日。”
于是这百年间,纪佑走遍四海五岳,为沈御重塑金身。
如今。
[疯批值:25]
[任务完成。]
雾气彻底吞没身影前,纪佑最后回头看了眼庙宇。
透过朱漆大门,纪佑看到薛妄颤抖着伸出手,看到沈御睫毛上未化的霜雪,看到两方泪在地上汇成一处。
沈御似有所感,忽然望向庙门方向。
那里空无一人,唯有云海之微风拂过,吹散最后一缕雾气。
大雾散去,
相逢的人终会再次相逢。
第67章 ·失忆
在末世真正爆发之前,没有人意识到这是一场灭顶之灾。
起初,人们只当是过度的核排放污染了海洋,导致海水变异,鱼类死亡。
可当第一批吃了变异海产的人开始皮肤溃烂、内脏溶解时,恐慌才悄然蔓延。
——但已经晚了。
变异因子顺着食物链疯狂攀升,从鱼虾到牲畜,再到人类自己。
死亡像瘟疫般扩散,尸体堆成山,腐烂的皮肤下钻出诡异的菌丝,未寒的骨血里爬出扭曲的虫豸。
然后,动植物开始异变。
街边的梧桐树根系暴起,缠住活人拖入地底,树干裂开血盆大口。
流浪猫狗体型暴涨三倍,獠牙滴落腐蚀性黏液,成群撕咬城市。
就连最温顺的家禽,也突然狂化,啄穿主人的喉咙。
更可怕的是——被它们伤到的人,要么死,要么……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毫无理智,只知道寻找最新鲜的血肉。
但人类,终究在绝望中抓住了一丝生机。
死亡,或者进化——这是末世给予人类唯一的选择。
当变异的狼犬撕开少年的喉咙,当剧毒的藤蔓绞碎女人的骨骼,当无数人在痛苦中哀嚎着腐烂……
却也有人,在鲜血与绝望中……睁开了不一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