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有一回,
就当着路行和付薄辛的面骂。
——“诶哟,谁不知道我们付少爷是个有妈生没妈养的家伙!”
——“以为抱上了大腿,从此以后毫无麻烦了吗?真是跟他那个妈一样,就知道顺杆往上爬,连脸都不要了。”
那时的付薄辛身形单薄得像一柄未开刃的细剑,校服外套压在肩上,在嘈杂的走廊里独自走成一道寂静的剪影。
“私生子”、“野种”之类的字眼像钝刀般反复切割,他却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路行那个时候就站在付薄辛身后,一掌的距离。
有阳光穿过玻璃窗,将付薄辛的侧脸分割成明暗两半——明亮的那半边像精致的人偶,阴暗的那半边却浮动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死寂。
从路行的角度可以看到,付薄辛后颈凸起的脊椎骨,像一排即将破皮而出的蝶。
记忆太深刻了。
清瘦的少年身上,那种习以为常的麻木,比任何歇斯底里都窒息。
付薄辛在忍。
他从来都必须忍耐,从来都在忍痛。
可路行就忍不了。
路行是脾气好,但他不是软柿子。
庞珲骂付薄辛,那就是骂他,没有区别。
于是,在付薄辛错愕的表情里,路行冲上去就跟人干了一架,打的鸡飞狗跳、轰轰烈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硬生生把年级主任、校长和双方家长一起招来了。
这事闹得还挺大的。
庞珲来头也不小,庞母一来就哭哭啼啼的,就说要个公道,也不管事实经过。
路行的母亲姚兰也过来了。
姚大美女拎着个小包,脚踩十几厘米恨天高,气势汹汹地来了,其实事情不好处理,但是姚兰只是把路行拉到一边,非常慎重的问他:
“你确定,你要为付薄辛出头吗?”
“我们的确可以支持你,但你觉得,为了付薄辛,这个损失是值得的吗?”
路行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
但是他说:“如果庞珲那样骂我,我忍不下去。”
姚兰很认真地说:“但是,他骂的是付薄辛,不是你,付薄辛有付家。”
路行仰头看着母亲说:
“第一,本来就是庞珲的错,侵犯名誉权和隐私权,是庞珲家里没有管好他。”
“第二,付薄辛没有付家,如果付家真的在乎他,他就不会被庞珲骂。”
如果在路上,投喂到了一只小野猫,把猫猫带回家,洗漱干净,给它温暖的窝,好吃的小零食,关怀备至的照顾。
即使它依旧心防重重。
但请不要再放弃它。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搭理它的哀鸣。
姚大美女看了路行很久,认真凝视着自己的儿子,脸上表情却显得欣慰了:
“好,妈妈欣赏你的坚定和善良。”
然后,路行回去的时候,看见付薄辛孤零零站那里,格格不入。
庞珲那小胖子就躲在母亲怀里朝着付薄辛做鬼脸,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付薄辛脸上没什么表情,抬眸看到路行脸上,眼里却有一点恐惧,有一点期待,也有一点不甘。
路行全部都看见了。
所以,路行走到了付薄辛身边。
从来都没有人站在付薄辛身边。
路行偏偏就要做那个人。
一如今日。
路行缓步走近付薄辛,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在付薄辛面前站定,微微俯身,阴影笼罩下来,将对方整个人都圈在自己的领域里。
“阿辛,”
他放轻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今天心情不好?”
付薄辛的指尖微微用力,猩红的烟头在烟灰缸里被碾碎,最后一点火光熄灭的瞬间,路行似乎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雪松的气息突然变得浓郁起来,带着Alpha特有的侵略性,却又克制地维持在恰到好处的距离。
“路行,”
付薄辛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深处传来,
“对不起。”
路行愣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
他极其自然地蹲下来,仰头看向付薄辛。
这个角度让他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蓝眼睛里翻涌的情绪。
“怎么了,阿辛,为什么道歉呢?”
他温声问道,伸手轻轻搭在付薄辛的膝盖上。
这个动作太过自然,昭然若揭,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很多年。
付薄辛已经放下了烟,把烟完全碾在了烟灰缸里。
其实他一开始就开了窗,空气里现在却还是有点烟味。
尼古丁会麻痹人疼痛的神经。
付薄辛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表边缘,金属的凉意渗入皮肤:
“当年庞珲的事,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为什么要帮他呢?
——如果不帮他,如果路行不站出来,如果没有当年打的那一架,付薄辛可能就不会爱上路行了。
可偏偏,付薄辛就是偏执到底的性格,好不容易抓住了一点温暖的光亮,就会像水鬼一样缠上去,死死不放手。
被付薄辛爱上,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这个答案,连付薄辛自己都不知道——或许他隐隐知道答案,可是他不愿意承认。
爱得隐忍,爱得痛苦。
因为他们都是alpha。
因为路行对付薄辛有恩,付薄辛在克制着自己,不做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可是,好难啊。
真的好难啊,好痛苦啊。
眼睁睁看着路行去相亲,去见一个不知名的omega。
以后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路行爱上一个omega,然后相爱、上床、结婚、生子。
太痛苦了。
真的太痛苦了。
一天一天,就像在割掉付薄辛身上的血肉骨髓一样。
片片都是血,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下一秒。
“当然是,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啊。”
路行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明朗又多情,alpha有一张极其有利的脸,这幅容貌完全在大众的审美上。
他伸手想揉付薄辛的头发,却在半空停住,转而拍了拍对方的肩。
记忆里的少年付薄辛瘦得惊人。
校服领口总是空荡荡地晃着,露出一截苍白的后颈。
但那双蓝眼睛漂亮得惊人,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闻言,
付薄辛忽然笑了。
这个alpha向来吝啬笑容,此刻他眼里,霜雪且作相思雨,眼中的幽蓝,像是幽谷中突然绽放的兰花,带着罕见的柔软,却泛着说不出的苦味。
“路行……对不起。”
只见,付薄辛忽然倾身向前,雪松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月光和灯光,在他睫毛上碎成银粉,随着俯身的动作簌簌坠落。
他们的影子在地板上交叠,纠缠成一个解不开、禁忌的结。
一瞬间。
路行瞳孔骤缩,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
付薄辛的吻轻得像一片雪花,却烫得他震颤。
一瞬间,一瞬间啊。
路行尝到对方唇间残留的信息素的雪松醇苦,混着薄荷烟的凛冽,还有更深处的、Alpha信息素里藏了十年的暗涌情谊。
瞳孔剧烈收缩着,路行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烟花炸开一样,真的是连呼吸都不会了。
作为一个Alpha,他从未设想过这样的场景——被另一个Alpha亲吻,这简直违背了所有生理本能和社会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