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
不喜欢,很厌恶。
觉得碍眼。
薛妄是一个极其狡猾的人,沈御明明知道,可这次却还是中了招。
须尽欢是上古神器,铃身刻有上古饕餮纹,内悬赤玉舌,晃动时发出蛊惑人心的清响。
照理来说,薛妄身上受了伤,中了毒,而沈御则是全盛状态,仙君不应该如此轻易的就中招。
但是。
偏偏那时,沈御心性动摇了一瞬。
只一瞬啊……
就这么被薛妄抓住了。
薛妄果然足够狡猾,足够敏锐。
苦情计,苦肉计都用得顺手。
无情剑道,被硬生生砸开了一道裂缝。
沈御的道心深处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钝痛,仿佛有千万根细针在缓慢地扎刺着他的神魂。
他猛然再次睁眼,眼前却是薛妄那张近在咫尺的妖异面容——
被他压在身下,黑发散乱地铺在床榻上,衬得肌肤如雪。
那双血色的眸子半阖着,眼尾泛着湿润的红,像是被人欺负狠了,又像是蓄意引诱。
他的唇瓣微微张合,吐息灼热,带着淡淡的血腥气,轻唤着:“仙君……”
须尽欢的铃声在耳边不断回荡,为眼前的一切蒙上了一层旖旎的滤镜。
夫须尽欢者,幻术之极也。
欲念乍起,则眼前人化作心底至渴之容。
或见青梅婉兮,素手调羹,或睹惊鸿影兮,霓裳翩跹,盖众生妄念,皆着皮相。
沈御的理智在崩塌,看到了一个妖媚入骨、摄人心魄的妖精——
妖精的眉梢含情,眼波流转间似有万千风情,红唇微启时,舌尖若隐若现,像是无声的邀请。
他的脖颈修长,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滚动,锁骨下的伤痕非但不显狰狞,反倒平添几分凌虐的美感。他的腰肢纤细,被沈御扣在掌中,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折断。
妖精的眼神——湿润、迷离,带着几分委屈,又含着几分勾人的笑意,仿佛在说“仙君,你舍得伤我吗?”
沈御的呼吸骤然加重,握着薛妄腰肢的手竟微微发紧。
眼角含讥诮,如狐戏雪。
唇珠染丹朱,似梅破血。
薛妄。
沈御中了须尽欢,看到的居然是薛妄,居然还是薛妄。
怎么会是薛妄?
怎么可能是薛妄?
刹那间,薛妄忽然低低一笑,眼尾的胭脂色晕染开来,像是蘸了血的笔锋勾出的一道艳痕。
他不管不顾胸前当日金蛟留下的伤口,指尖径直勾住沈御的后颈,猛地往下一带——
两人的唇瓣相贴。
沈御的瞳孔骤然收缩,脑中轰然一片空白。
薛妄的唇很软,带着血腥气和曼陀罗的甜香,温热湿润,像是一团灼烧的火焰,烫得沈御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唇角的弧度——薛妄在笑,笑得放肆又得意,仿佛这一吻是他筹谋已久的胜利。
沈御本该震怒,本该立刻推开他,甚至一剑贯穿这个胆大包天的魔君。
可他的身体却像是被须尽欢禁锢,动弹不得。
须尽欢……须尽欢难道当真有这么难以挣脱吗?
须尽欢比起沈御的碎骨兮,难道就当真压制了如此之多吗?
沈御不知道,此刻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薛妄那双近在咫尺的血色眼眸——妖异、蛊惑,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执念,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薛妄的舌尖轻轻舔过仙君的唇缝,像是一簇火苗窜入冰原,激得沈御浑身一颤。
这一瞬,沈御的道心剧烈震颤。
薛妄终于退开半分,唇上还沾着一点银丝,唇瓣都被磨红了,艳得刺目。
呼吸有些乱,胸口剧烈起伏,可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是终于得偿所愿的野兽,餍足又危险。
“仙君……”
他轻喘着,嗓音低哑带笑,
“若你恢复神志,怕是真要恨死我了。”
这个胆敢亵渎仙君的魔头,居然还有自知之明。
可偏偏,沈御真的被须尽欢蛊惑住了,纵然听闻此言,也动弹不得。
——叮铃。
金铃又响。
沈御灵台失守,神魂大开。
按照道理,修仙者若结为道侣,必行合籍大典,二人立于台上,以血为墨,在玉册上共书姓名。
书成时,天降金光,将二人命格相连,气运相融,从此生死相依,福祸与共。
——恩爱一生一世,绝非虚言。
若有一方身死,另一人修为必损大半;若有一人背弃誓言,天道反噬,心魔丛生,终成废人。
故修仙界道侣稀少,能成者,皆是大勇气、大执着之人。
而修仙者不贪红尘肉身,不屑凡俗欲念,情至深处,多以神魂交融,俗称神交。
灵台互通,神识纠缠如云雾交织。
此乃最亲密之举——比血肉更炽热,比拥抱更贴近。
神魂赤而相对,稍有异心,立遭反噬。
故修仙界有言:宁可袒身,不可袒魂。
薛妄曾无数次幻想与沈御神交。
他想知道——那个冷淡至极的仙君,神魂是否也这般冰冷?
薛妄的爱意,与饥饿感很像。
是那种在深渊里浸泡了千年的、刻进骨髓里的饿。
他扣住沈御的后颈,唇舌相抵,灵台大开,神识如潮水般汹涌含入对方的魂魄。
那不是修仙界常见的温柔交融,而是近乎掠夺的吞噬,仿佛要将沈御的神魂嚼碎了咽下去,填满自己空洞的脏腑。
不够。
沈御的神识同样的冷淡,他越是吞吃,越是饥渴。
薛妄的神魂化作狰狩的影,缠绕着对方不肯放手,像饿极的兽撕扯鲜肉,每一口都带着战栗的快乐。
“仙君。”
他在沈御的神识里沙哑地笑,
“多给我吃一点吧,让我吃的饱。”
沈御的神识在抗拒。
如寒冰封湖,可薛妄太熟悉如何凿冰——他太饿了,饿得能舔碎每一寸冰碴,咽下每一滴融水。
还是不够。
薛妄几乎发狂,魂魄扭曲着将沈御缠得更紧,恨不得把这人囫囵塞进自己的肚子里。
神交本该是飘飘欲仙,可薛妄还是觉得痛——是饿到极致的痛,是吃多少都填不满的痛。
不满。
没填满。
不够,不满意。
薛妄的爱,从来不是什么风花雪月,不是温柔缱绻,不是细水长流。
他的爱是饥饿,是恨不得将对方拆吃入腹的贪婪,是咬住咽喉就不肯松口的执念。
他想要沈御的一切注意力。
他想把沈御吞进肚子里,填满自己永远空虚的血肉,直到再也塞不下一丝缝隙,才能勉强感到一丝饱意。
可是不够。
永远不够。
哪怕此刻,沈御与他神魂交融,薛妄也会觉得饿,觉得渴,觉得沈御的骨血在他胃里燃烧,却怎么都烧不暖他冰冷的脏腑。
——他永远饥饿。
——就像他永远也得不到沈御的爱一样。
而沈御被薛妄缠住的时候,浑身都不舒服。
薛妄的手指像蛇,冰凉、黏腻,一寸寸攀上他的手腕,非要与他十指相扣才肯罢休;薛妄的呼吸像火,灼热、潮湿,贴在他颈侧,烫得他皮肤发痒;薛妄的金铃响个不停,那声音钻进他耳朵里,像是无数细小的魅魔在啃噬他的理智。
红袍如血,裹住沈御的道袍。
薛妄被神魂交融的过程逼疯了,眼里都是满满当当的偏执,分明被须尽欢控制的是沈御,可薛妄更像是那个深陷欲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