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露出那种可怜又期待的表情,薛焯笑着露出锋利的牙齿:“不,应该称呼他为王爷了,他父王死后,姜绍继承了王位,如今已经是新的江都王。不过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把你送出去的。”
崔遗琅的眼神顿时黯淡下来,他转过身,把背部朝向薛焯,牙齿咬住自己的手背,努力控制住情绪,不让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流露出狼狈的一面。
薛焯看着他不停颤抖的肩膀,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一天深夜,戌时的梆子敲响后,整个豫章郡已经沉寂下来,眼下正处于战乱,城内设有宵禁,老百姓一到这个点便闭门不出。
寂静终是被一片火光和奇怪的喊杀声打破,丑时的梆子刚敲过,卢府的后门被一小群举着起义军旗帜的人攻破,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这群人蒙着面,见到府里的人举刀就砍。
一时间,卢府顿时乱做一团,卢照不擅武艺,手臂上挨了一刀后,连忙让人去向薛焯求助。
当薛焯带人把叛军都全部击杀后,他心里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豫章郡周围的反贼要么被绞干净了,要么已经跑到其他地方兴风作浪,哪还有余力来进攻卢府?”
而且这干人进攻的路线也很乱,就是放火烧了几间屋子,抢了兵器库的武器,但在和薛焯带领的士兵正面交战时,反倒坚持没一会儿就撤退了,不像是想和他们鱼死网破的样子。
卢照受伤的手臂已经包扎起来,他如实道:“前些天从外地来了支商队,是从北边来的,守城的士兵见他们的路引和户籍都没问题,没多问就把他们放进来了,那支商队如今不见了,想必来攻打卢府的就是那群伪装成商队的贼人。”
薛焯眉毛紧皱:“那他们此出是为什么?”
能伪造出官府发放的路引和户籍,说明他们背后的人看来身份不一般,肯定和官府有联系,不过他们此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卢府除了留了几件兵器,死了几个下人,也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
薛平津轻甩手腕,将刀刃上的血全部抖落:“不知道,不过看他们攻势萎靡,想必也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这豫章郡算是彻底太平下来,兄长你也能向朝廷交差了。”
他今天晚上杀了个痛快,把在崔遗琅那里受的憋屈一股脑全都发泄在那帮反贼身上。
薛平津武艺不差,不然京城也不会称他和哥哥是平阳侯府的“薛家双璧”,只是在崔遗琅身上吃了个大亏,一时心气不顺。
他看向薛焯:“兄长,天色还早,卢照说近来卢府的小班排练了新的琵琶曲,我们俩去喝点小酒,听听曲如何?”
薛焯没说话,他站在原地,脑海里各种思绪闪过,他陷入深思时脸色会变得很阴沉。
“不好!”
脑海中的思路串成一条线,他猛地转身,朝关押崔遗琅的房间跑去,薛平津连忙跟上去:“怎么了,兄长,来之前我专门吩咐过侍卫要守住那个房间,他跑不掉的。”
薛焯不说话,当两人赶到关押崔遗琅的屋子里,院子里侍卫的尸体躺了一地,腥浓的鲜血在草地上流淌,在月光下显得异常恐怖。
薛平津瞳孔长大:“怎么会……这里有足足十几个侍卫,刚才为什么一点儿打斗声都没听到。”
看到这样的场景,越发坐实了薛焯心里的那个想法,他抬脚踹开门,夜风扑面而来,鼓起他漆黑的衣袍。
里面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崔遗琅不见了。
薛焯怔怔地走上前,坐在少年曾经躺过的地方,他的手指抚过软枕,那里似乎还残留有少年身体的热气,几根细软的长发被他从枕头上捻起来。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几根长发,晦暗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薛平津焦急道:“哥哥,我立马派人去追,他跑不远的。”
“不必了,能在短时间里杀掉那么多侍卫还不被人发现,说明这人的武艺绝不在你我二人之下,再加上今天卢府遇袭,看来筹划把如意救走的人做事很周密。呵呵,我已经好久没体会到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了。”
薛焯站起身:“我知道是谁把他带走的,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们还会相遇的。”
等到那个时候,他不会再心慈手软。
第63章 回家
黑夜来临,本就沉寂的深山显得愈发阴森,头顶茂盛的树枝绿叶挡住月光,放眼望去,遍地都是黑压压的一片,透不出一丝玉盘之光,唯有雀鸟在树上鸣啼几声,让这片深林显得几分生气来。
崔遗琅迷茫地睁着眼,呼啸的风声灌入他的耳中,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荒木丛生的野地,灌木丛的草虫粗鲁地呐喊着什么。
一个高大的男人将他夹在腋下,飞快地在树林间移动,速度极快,移动间甚至带有一层虚影,崔遗琅感觉自己的肋骨被勒得生疼,没长好的伤口也开始疼起来。
他被人带出了卢府。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身上的伤口痛得让他睡不着,每晚入睡前,薛焯会让侍女给他喝下一晚安神汤,再在熏炉点上助眠香,这才能浅浅地睡去。
在梦里,他就是这样在树林里光着脚拼命地跑,生怕身后那两个怪物一样的兄弟会抓住他,他甚至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把小刀,想着如果让那两个兄弟抓住,那他就是死也不会再回到那间可怕的地牢。
崔遗琅忍不住想哭,他不想死的,他娘还在王府等他,可他想不明白那两兄弟为什么总是折磨他不放,从小到大,他都很讨厌宣华苑那个寻欢作乐的场合,也讨厌那股红香软玉的脂粉味。
我只会是我,不会是任何人想让我成为的模样。
这是这么多年来,崔遗琅一直坚持的理念,他想做最真实的自己,成为强大的,对别人有价值的强者,而不是轻易被别人玩弄控制的可怜虫。
那个叫薛焯的男人真的很可怕,他脸上神秘莫测的笑容,循循善诱的语气,仿佛是在语言用编织出一张带有剧毒的蜘蛛网,稍有不甚,就会堕入那张大网中。
崔遗琅不认同他的说法,如果单纯只是为了追求欢乐和欲望而活,甚至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人格,还不会产生负罪感,那人和野兽有什么区别。
他本以为他不可能逃得出去了,可眼下,快速移动时,凛冽的风割得他脸上的皮肤生疼,抱住他的男人的侧脸也很熟悉。
怀里的少年一直呆愣愣的不说话,一直在树林里疾步飞驰的男人停下脚步,把他放在地上,轻轻地拍他的脸:“姓薛的那对小子把你弄傻了?怎么一直不说话?连我都不认得了?”
他认真地挥手在男孩的眼前晃,尝试让那双失焦的眼瞳恢复原有的神采。
崔遗琅呆呆地叫道:“师父……”
月光透过林间的树枝洒在他们身上,一张苍老的面容印入崔遗琅的眼中,他已经很老了,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眉毛和胡须都已经全白,但神情依旧像钢铁一样坚硬,眼神也凌冽得像一头野兽。
他是崔遗琅的师父钟离越。
在卢府,就是他一口气把后院的侍卫杀掉,然后直接把昏睡的崔遗琅从床上捞起来,夹在腋下,趁乱飞快地逃出卢府。
看清是师父后,崔遗琅似乎不敢相信是他来救自己了,甚至伸出手去摸师父手臂的肌肉,就像小时候他们刚见面那样。
掌下炙热的体温真切地告诉他,这不是他做的一场梦,师父真的来救他了。
崔遗琅鼻腔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紧咬出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