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时还凭借一腔斗志,强撑着没倒下,但战斗结束后,便能明显感受到身体的疼痛和虚弱,崔遗琅轻手轻脚地从门边挪到屏风前的楠木交椅上,他慢慢地坐下来,把最外面的那层盔甲先卸下来,露出里面已经被汗和血浸透的里衣。
武安侯的那把滚银枪在他的上身划过好几道很深的口子,当他把那件被血浸透的里衣扒下来时,里面的血肉已经和衣物黏在一起,扯下那层布料时,感觉就像是用力将自己的皮肉分割开一样,痛得他冷汗淋漓,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崔遗琅是很爱干净,很讲究的人,即使已经累得几乎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但现在浑身又是血又是汗的,让他这样睡他无论如何都是睡不下的,甚至连坐在床榻上都会嫌弃自己身上脏。
检查完骨头没有大碍后,他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上身赤裸地露在空气中,慢慢消化那股深入骨髓的疼痛,恢复体力。
鲜血汇成一小股细流,从他脊背处慢慢往下淌,一滴一滴地落在碧绿的地砖上,触目惊心。
感觉四肢稍微恢复一点力气后,他拿起小几上的一小翁烈酒,深吸一口气,直接把精纯度极高的酒液洒在自己的伤口上。
这个手法很粗鲁,但这样大范围的伤口必须得到很彻底的清洗,精纯度极高的酒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否则一但引发炎症发热,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种清洗伤口的办法带来的疼痛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当酒液淌过伤口时,崔遗琅感觉像是有一把烧红的匕首往自己的伤口上割,痛得他脸色都有点扭曲,清洗伤口的手都在发抖,几乎拿不稳那个小酒翁,想着事后可能会引发炎症,他还是强忍住那股灼热的剧痛,把身上的伤口全都认认真真地清洗一遍。
等到伤口不再往外渗血后,崔遗琅终于舒了口气,他慢慢地起身,麻烦院子里的一个小厮帮他打些热水过来。
因为伤口尽量不要碰水,他很不方便地给自己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里衣亵裤,坐在床榻上开始给上身的伤口上药,在他洗澡的时候,院子的小厮已经把房间重新打扫过一遍,地砖上的血水擦得一干二净,脏衣服全都抱了出去,甚至还在熏炉里点上一支沉水香。
沉水香清雅的香气中,他不由地打了个哈欠,双眼惺忪,昏昏欲睡。
“笃笃——”
听到敲门声,崔遗琅侧过脸:“谁?”
门外安静了许久,直到崔遗琅都快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时,门外那人才小声道:“是我,薛平津,你,你的伤还好吗?”
崔遗琅闭上眼,语气疲惫道:“我没事,你有什么事吗?”
“那我能进来看看你吗?白天谢谢你救了我,我给你带了治伤的药膏,还有你喜欢吃的糖蒸酥酪,加了桂花蜜,很甜很甜哦。”
知道不让他进来的话,他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的,崔遗琅轻轻地叹气:“那你进来吧。”
门外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是薛平津。
他是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来找崔遗琅的,看得出他还精心给自己脸上抹了点胭脂水粉,掩盖住脸上青紫的痕迹,笑起来时明眸皓齿,眼波流转间,一张雌雄莫辨的脸蛋很是动人。
可惜,崔遗琅完全没注意到他那点小心思,甚至都没在那张娇艳动人的脸蛋上多看一眼,他低下头,继续给伤口上药。
薛平津也不在意他的冷淡,把手里的食盒放在小几,转身刚想说什么,视线撞上一片白如丝绸的脊背时,眼神忽然凝滞。
崔遗琅年纪不大,这一身皮子也像百合花一样洁白柔软,他从小和梅笙住在一起,梅笙喜欢在自己的院子上种上奇花异草,天长日久,那种微寒的花香仿佛渗入他的肌肤里,很难想象一个男人能拥有这样的皮肤。
但此刻那身漂亮的皮子上却布满伤痕,新的旧的,青青紫紫,破坏了这身上好的肌肤,让人难免觉得可惜,薛平津认得出他左边胸口的那道刀伤还是他哥哥留下的,而那些崭新的伤口想必是今天和武安侯打仗时留下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些伤口,薛平津心里有点酸,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坐在崔遗琅的身边,眼神很复杂。
闻到薛平津身上浓郁的脂粉味,崔遗琅皱眉:“你别靠我那么近,我闻不惯你身上的脂粉味。”
薛平津眼神幽怨:“我可是特意为你抹上了胭脂水粉,这样好的颜色,你居然连看都不看上一眼,早知道你是根木头,我却何必废那么多的功夫。”
“……请你自重,我不喜欢男人。”
见薛平津还想说什么,崔遗琅打断道:“你打扮成女人我也不喜欢。”
也不知道为什么,薛平津身上老是有一股妖妖娆娆的脂粉味,崔遗琅从小和母亲在宣华苑长大,很讨厌那种软玉红香的气味,他也很不理解为什么薛平津能毫无负担地把自己打扮成女人。
崔遗琅心道:可能他们就是这样不同的人,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行径,注定不是一路人。
薛平津纠结道:“那你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要救我?你明明可以任由武安侯杀掉我,然后再出手的,可是,你却出手救了我,你不讨厌我吗?”
他轻咬下唇,表情有点心虚,他虽然行事荒唐,但并不是不辨善恶,很清楚自己和哥哥在卢府对如意做的事很过分,如果有人敢这样对他,他非将那人碎尸万段不可,哪里还会出手救人。
崔遗琅脸色平淡地给自己的伤口上药,头也没抬地回道:“我们现在是盟友,做为盟友,能帮忙的时候,顺便出手帮一把也很正常,你不用特意为此来答谢我。”
不过,想到临走前刚才王爷看他的眼神,总觉得王爷有点不高兴,是错觉吗?
薛平津很失望:“没有别的理由吗?”
崔遗琅眼神奇怪:“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手救你,再怎么说,你和你哥哥现在都是我的同伴,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同伴去死。”
这是崔遗琅个人的处事原则,虽然有时难免被说一根筋,心思过于直白单纯,但姜绍从前也没有想纠正的想法,毕竟他喜欢的就是如意的赤子心肠,可当这份善意投放在别人身上,他心里又难免会不痛快。
薛平津干笑:“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喜欢上周迦叶,所以对我也爱屋及乌,原来是我想多了,我来之前还下定决心,要是你真的喜欢上周迦叶,大不了我打扮成女人嫁给你。”
“……”
崔遗琅的表情一言难尽:“你们兄弟俩能不能别把所有的理由都往私情上靠,为什么我救你,就一定代表我喜欢你呢?”
薛平津眼神迷茫:“可是除了我娘和哥哥,没人会毫不保留地为我好,哥哥告诉过我,如果有人对你好,那一定是想图你身上什么东西,让我千万不能上当受骗。”
听到他的回答,崔遗琅心里一动,想起薛平津今年才十六岁,比他都要小一点,薛焯曾经跟他说过,他们兄弟俩生母地位卑微,从小在侯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小孩子是很容易受到外力影响的,在崔遗琅眼里,薛平津本质上也不过是个被他哥哥教坏的熊孩子而已,比起那个疯狂的男人,薛平津至少还有一点点正常人的情感,为因为旁人说自己像父亲而破防发疯。
不过,崔遗琅也没想再跟他解释什么,虽然他们现在还是盟友,但是等到北伐结束后,或许也就到了两家兵刃相接的时候了,没必要同他们深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