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遗琅意识恍惚,头脑也不怎么清醒,就这么坐在水潭里,半天爬不起身。
来人轻笑一声:“哎呀呀,你怎么那么狼狈?”
崔遗琅抬起头,面前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一身艳丽的石榴裙,亭亭玉立地打着油纸伞,笑盈盈地把他从水潭里拉起来。
他轻声道:“薛平津,你又想做什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又穿上襦裙,假扮成女子的薛平津。
少女笑眼盈盈道:“如意,我是周迦叶啊,是平阳侯的表妹,你见过我的呀。”
他固执地要把自己伪装成周迦叶,崔遗琅也没有力气再揭穿他,疲惫地叹气:“好吧,迦叶,你有什么事吗?我现在累得很,没功夫和你玩乐。”
薛平津笑道:“你身上的衣服都被雨淋湿了,来我马车上躲躲雨怎么样?”
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马车,也不在乎崔遗琅的回答,半推半拉地把他塞到自己的马车里。
马车里铺陈着厚重的波斯红毯,角落的香炉中点着馥郁的苏合香,车厢里温暖干燥,把外面的阴冷潮湿全都隔绝开来。
崔遗琅上车后,薛平津体贴地把已经准备好的干净衣服给他换下,又亲自跪坐在他身后,殷勤地给他擦拭湿漉漉的长发,甚至心情颇好地在哼歌,倒真有几分端正贤淑的风韵。
“别着凉了,我来给你擦干。”
对于薛平津的讨好,崔遗琅都没有任何反应,他单薄的身躯掩藏在车厢角落的阴影中,脸上展现出一种近似绝望的情绪,那种精神上萎靡阴郁的气息,将车厢里的明亮温暖一扫而空。
王爷原来也是喜欢他吗?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要逃避?
他藏在衣袖的手不住地颤抖着,甚至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掌心,一小股细密的血流顺着手腕爬满了整只左手。
在崔遗琅黯然神伤的时候,薛平津眼波流转,神不知鬼不觉地蹭到他身边,解开自己的腰带,在他耳边吐出温热的气息:“你现在很难过吧?让我来安慰一下你好不好?我很擅长安慰人的,你把我当成女人也没问题哦。”
第81章 夜谈
“我不该上你的马车,摩诃。”
崔遗琅抓住薛平津的手腕,强硬的力度让对方无法再做出接下来的举动,薛平津怎么使劲都不能挣脱,原本笑靥如花的娇艳脸蛋顿时阴沉下来。
他明明有一张明丽的脸蛋,却总是容易破防地露出各种狰狞怨毒的表情,用薛焯的话来说就是:歇斯底里的模样简直像个疯女人。
果然,他又开始用他那尖刻的声音叫起来:“为什么哥哥可以,我不行?是我不够好看吗?你厚此薄彼,这对我不公平!”
每次他一开始歇斯底里地高亢尖叫,崔遗琅都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被他吼聋了,仿佛耳边有几百只鸭子在叫,他头痛地揉捏额角:“停停停,我和你哥哥也不过是露水情缘,我也没对你承诺过什么,怎么就不公平了?”
薛平津顿时哽住,眼中波光粼然:“可是,可是我也很喜欢你呀,我不甘心,这几天我看到你和哥哥成双成对地出入,我却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搞得我像个局外人一样。如果我是个女人,你还会拒绝我吗?”
他突然就委屈地流下眼泪来,因为脸上涂有厚重的胭脂水粉,眼泪这样一冲刷,他脸上的胭脂和眼泪混杂在一起,一张明媚的脸蛋顿时变成唱戏的大花脸,好一个五彩斑斓。
崔遗琅垂眸注视他这张“丑”脸,难得软下心肠,耐心跟他解释:“摩诃,我并不是在意身份或者性别的人,只要两情相悦,又何必在意世俗的目光。可我和你哥哥做下的本就是件错事,我已决心与他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你又何苦再纠缠不休?”
终究是他当时的怨恨和不甘占据上风,让他头脑不理智,和薛焯做下错事,万不可一错再错,可是……不知为何,一想到薛焯,崔遗琅就感觉像是有盐渗进自己的心脏,又疼又涩。
薛平津眼泪止不住:“你是嫌弃我以前的行为不庄重吗?我可以改的,自从和你相遇后,我再也没和府里的舞姬乐师厮混过,我不明白,我能轻易地获得他们的喜欢,为什么你不能喜欢我呢?我没成过亲,无论是姜绍还是我哥哥,他们都是有过正室的人,难道在这一点上我还比不过他们吗?”
他把自己的所怨所想一股脑全吐出来,即使崔遗琅明知他其实拥有小恶魔一样的坏心肠,此刻却依旧因为他滚烫的眼泪动容,崔遗琅反问道:“那你呢?你喜欢过那些喜欢你的人吗?”
薛平津的哭声一顿,他语气嗫嚅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喜欢和他们做床笫之事而已,很舒服,现在也不那么喜欢了。”
崔遗琅微笑起来:“所以,你看,不是说喜欢谁就一定会得到回应,这事是没有公平可言的,你只是不甘心自己成为那个没收到回应的人而已。”
薛平津还是不服气,眼神里有股很野的倔气:“不一样,如意这不一样,他们都是俗人,他们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一个,我只想要你,哪怕是和哥哥一起。”
我想要你的眼泪能够为我而流,想起江都王新婚夜如意流下的那滴泪,薛平津感觉自己的心酥麻了一下。
有那么一刻,崔遗琅读懂薛平津内心的真实情绪,和他评价的一样,薛平津未必有多坏,更多的时候更像个没长大的熊孩子,与其说是喜欢自己,感觉他更像是不想孤孤单单地被他兄长落下。
不想改变,不想和尊敬的兄长分开,想要被爱,这才是薛平津的真实想法。
崔遗琅轻叹一口气,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把你的眼泪鼻涕擦一下,这样子真难看。”
薛平津接过手帕,粗鲁地揩眼泪,一边不甘心地阴测测道:“哼,不怕告诉你,是我给姜绍通风报信,所以他才会提前回京城来捉奸,哼,我不好过,你们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他总是那么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都快让崔遗琅以为刚才的眼泪只是他的伪装和面具。
“哦?那你想怎么让我不好过?”
车厢外传来一个肆意的笑声,接下来便是一声利刃划破空气的金属嗡鸣声,马车上的轴轮让来人砍断,整个车厢顿时停在原地,再也不能往前走,薛平津没坐稳,一个踉跄撞在木板上,额头顿时鼓起青紫的包。
他们俩刚稳住身形,来人直接撩起马车上挂的帘幕,大步踏上马车,身上湿润的水气涌进温暖的车厢内,带来铺面的寒意。
是薛焯。
崔遗琅失控地跑出院子后,薛焯拿上刀就冒雨出门找人,没有意外地在郊外发现薛平津的马车,也并不意外,他这个弟弟老是喜欢趁虚而入。
害怕刚才自己的话传到哥哥的耳朵里,薛平津捂住额头的包,瑟缩地把身体贴在车厢的木板上,不敢去看薛焯的脸色。
薛焯觑了他一眼,轻笑一声:“行了,我还不了解你,你以为没我的许可,那封告密信能寄到姜绍的手里?头脑简单的蠢东西,白长那么大的年纪,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受到薛焯的嘲讽,薛平津顿时尖声叫起来:“我只是不甘心,我也很喜欢小如意啊,本来也不想和哥哥分享的,但因为是你,我才勉勉强强妥协的。到头来,你却后悔了,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薛焯反唇相讥:“喜欢的话,那也要自己努力争取,你总不能指望我让给你。如意的心意,和自己的能力手段,你总得有一项达标,要是你能够胜过我,你自己独占,那我也拿你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