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这个男人活下来。
赤练刀的刀尖已经抵住薛焯的喉咙,可接下来崔遗琅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我是来给你过十八岁生辰的呀,姜绍不陪你,我来陪你。”
“你叫如意,那这只食铁兽叫吉祥正好。你说你没有俸禄养它?呵呵,没关系的,我帮你养就是,你随时都可以来看望它,哎,你说这样它像不像是我和你的儿子?不对,应该是女儿哦。”
“这世间的权力交替是个看不到尽头的无尽轮回,赫赫爵禄、朱轮华毂,到头来都是一场空。看破这一点后,我对人间没什么留恋,只是噩噩浑浑地苟活于世,等待一个人来结束我的生命。但在遇到你之后,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真正地活着的。”
“想不想驯服一个无恶不作的暴徒?”
……
嘀嗒的雨水敲击山间的青石板路,如同崔遗琅潮起潮落的心绪。
崔遗琅移开刀尖,把赤练刀收回漆黑的刀鞘里,吃力地把姜绍的身体背在背上,甚至不想回头再多看倒在地上的男人一眼。
又或者说,是不敢。
在他背着姜绍踉跄地离开后,薛焯的眼皮抖动了一下,劈头盖脸的雨点打在他额头的伤口长,淌过眼皮,再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颌骨一滴一滴地滑落,到底是雨水,还是掺杂他血的泪水?
这场用性命为筹码的赌局,他到底是赢家还是输家,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快点,快点。”
马蹄声如滚滚的狂雷回荡在雨后的山间,铁骑兵的高头大马鼻孔里喷出滚滚的热气,朝山腰的猎宫驶去,领路人正是姜烈,他运气很好,右威卫大将军带领士兵前来捉拿所谓的刺客时,他正要起夜更衣,发现事态不对劲后,他立马去崔遗琅的营帐找人。
扑空后,姜烈意识到如意肯定是赶去兄长那里救驾,尽管因此他心里不太舒坦,但他分得清事态轻重缓急,连忙趁浓稠的夜色下山去叫铁骑兵。
眼下太阳尚未升起,秋日的浓雾覆盖住整座山脉,姜烈一甩僵绳,让身下的骏马再次提速,催促身后的骑兵:“再快点,天快亮了。”
找到兄长和如意后,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带兵冲出京畿,回到老地盘江宁郡,兄长的预测果然都一一灵验,薛焯此人狼子野心,绝对不可能允许有人和他分庭抗礼,但没想到居然能奸诈至此。
眼看太阳的日光即将撕破山间的浓雾,姜烈愈发焦急起来,突然,他远远地看见个小小的身形出现在前方的浓雾中,多年的战场经验让铁骑兵瞬间进入状态,他们搭起弓箭,对准那个身影。
姜烈拉住僵绳,挥手示意身后的骑兵放下武器:“别放箭,是崔将军。”
他翻身下马,焦急地迎上去,行动间匆忙得像一阵疾风。
打败薛焯后,崔遗琅已经背着姜绍在山间逃了几个时辰,体力早就消耗殆尽,能坚持到现在全凭他的一腔毅力,当他看到姜烈朝他跑过来时,他紧张的心弦终于松懈下来,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
姜烈看到他后背裂开的伤口和满身的血,吓得心惊胆战,连忙帮他把姜绍放下来:“如意,你的伤。”
来不及歇息,崔遗琅死死地抓住姜烈的手:“快,快去找大夫,王爷他……”
“如意!”
不等他说完,失血过多和体力透支带来的晕眩袭击他的大脑神经,彻底晕过去前,崔遗琅看到的是姜烈焦急恐慌的脸。
第88章 南北之战
崔遗琅迷迷顿顿地睁开眼时,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四肢酸软无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床边的人发现他的动静,惊喜道:“如意,你醒了。”
崔遗琅努力辨别出床边人的脸,眼神恍惚:“姜烈……”
明明是熟悉的一张脸,但却恍如隔世一般。
看到人醒过来,姜烈总算舒了口气:“你都快昏迷一个月了,大夫说你伤得很重,身体反反复复发热,我差点就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崔遗琅努力挪动自己的身体,果真非常僵硬,这是长时间卧床不动导致的。
他细声道:“让你担心了,我们现在是在哪?”
思绪渐渐回归大脑,他也慢慢想起猎宫里发生的事,他好像是打倒薛焯,把姜绍背下山,在山腰处终于碰到了带来救兵的姜烈,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现在看来,他们的处境还算安全。
就在这时,茶房的侍女把药盅端进来,姜烈接过药盅:“你下去吧,我来喂。”
姜烈一边给崔遗琅喂药,一边跟他讲明目前的情况:“这里是江都王府,我们是三天前回到江宁郡的,从猎宫回来后,王府的军队匆忙地逃出京畿,母亲还有白家那对兄妹都一起和我们上路,路程还算顺利,只是嫂子她被扣在平阳侯府。”
崔遗琅皱眉:“王妃她还怀有身孕,真的不会有事吗?”
姜烈叹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嫂子她一直在周府养胎,我派出的军队没能把她救出来。不过,她毕竟是薛焯的表妹,再怎么也不至于要她的命吧。”
这几天,姜绍为王妃一事也写信寄往京畿,但都石沉大海。
目前江都王府的情况大致了解清楚后,崔遗琅眼神闪烁,轻声问道:“那现在薛……朝廷那边怎么样了?”
他不小心咬到舌头,药汤直接灌进他的喉咙,苦涩的味道呛得他咳嗽不止。
姜烈放下手里的药碗,连忙给他抚背顺气:“你慢点喝,前朝还是薛焯一手把控,那个男人还能做什么,无非是把我们又按上乱臣贼子的罪名,我们一路逃亡的途中不知道遇到多少追兵。不过近来皇上身子不适,说是在猎宫被流矢所伤,怕是薛焯忍不住想要取而代之了。”
听到说薛焯没死,还能有功夫对江都王的军队穷追猛打,首先浮现在崔遗琅心里的居然是安心,连他自己都被吓到了,怎么会这样……
回味过来后,他眼神复杂难定。
薛焯终究还是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崔遗琅甚至还感觉得到嘴唇在隐隐作痛,他已经离开京城,可那个男人的气息,味道,甚至是声音都仿佛还在他身边萦绕,宛如一个阴魂不散的鬼魂。
那个男人对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崔遗琅想不明白,也不敢往深处去想,他身体微颤,似乎对方滚烫的手指还在他的皮肤上摩挲,他尖锐的指甲刺入柔软的掌心,用疼痛强逼自己清醒过来。
崔遗琅正大脑一片混乱,门口传来个清朗温和的男声:“听下面的人说如意醒过来了,寡人来看看他,二郎也在里面?”
话音刚落,一个素衣男子掀起毡帘,脸上的笑容犹如晨曦绿叶般清明,顷刻间便吸引住崔遗琅的目光,周围的一切事物在他的映衬下都变得亮堂起来。
看到来人,崔遗琅挣扎想起身,姜绍连忙上前,让他重新靠在软枕,语气有些责怪道:“哎,你我之间还需要这么见外吗?好好躺着养伤。”
崔遗琅上下打量姜绍的全身,轻声道:“王爷,你的伤没事吧。”
姜绍轻笑着摇头:“我的伤不要紧,没伤及要害,只是看上去吓人而已,躺了几日就大好了。反倒是你,一直不醒,真让人害怕。我还去终南山给你请了个平安符,就挂在你的床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