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个完全没心没肺的人,想到曾经如意对他的好,怎么都觉得自己该为如意做点什么。
“所以,趁现在他有困难,赶快为他做点事。姜家那两兄弟不值一提,只要能胜过你哥哥,如意就是你一个人的,况且还是他愿意的,你难道不心动吗?”
背叛哥哥吗?
一想到这个选择,薛平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莫名的恐惧席卷全身,他把下半张脸埋进衣领里,瞳孔不住地颤抖。
他不太敢,薛家能走到今天全靠他哥哥的能力。
家族里不是没出过叛徒,揪出叛徒后,是他们兄弟俩一起去审判和用刑的,薛焯折磨人的手段他是亲眼见识过的。
哥哥会因为他是亲弟弟就手下留情吗?
薛平津不报太大的希望,哥哥自从猎宫兵变后就变了很多,气质愈发阴鸷可怖,如意可能暂时还没发现哥哥的变化,但做为亲弟弟,他很清楚哥哥已经走到极端了,他能出动几十万兵马来抓人就说明了这一点。
他是绝对不能接受至亲背叛他的。
“你,你让我再想想。”
最后,薛平津还是没敢当场答应下来,他叹气:“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和如意回来了,我们有银子,也有自保的能力,就在宣城过平淡安宁的日子也挺好的。”
卫勉耸肩:“可是如意那个时候肯定是不愿意和你归隐山林的吧,而且你哥哥比你强,肯定会把你们抓回去的。”
他那个儿子性格很倔,一身浩然之气,简直正到发邪的程度,只要认定一件事,就算是撞南墙也无怨无悔。
“说句好听的话会死吗?我就不能自己幻想一下吗?”
卫勉好奇:“不过你居然也舍得下荣华富贵,看不出来呀,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公子。”
“荣华富贵吗?我对这个一直没什么实感。”
薛平津轻笑出声:“我其实很怀念我和如意在宣城的日子,当时我们两个打扮成女人躲起来,买菜洗衣做饭都要自己亲力亲为,我一开始也不习惯,但是如意都有认真地教我,我可不是姜绍那种白斩鸡,至少我能抡斧头帮忙砍柴的。
其实要干的活也不多,没有很累,反而很充实,以前在京城时,我总是和哥哥在宴席上喝得醉醺醺的,第二天醒来都不知道自己昨晚睡在哪里都不知道,躺在身边的人也不认识,那样的生活才是真的没意思。”
他还记得他们刚在宣城住下时,第二天他醒来时,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有个人睡在他旁边,他一侧过脸就能看见一张白净的脸,神情温和,在晨光中美好到了极点。
那时,薛平津是真的觉得一直住在宣城挺好的。
薛平津叹气,他抬头望向天空,苦涩地品尝内心的酸楚和不甘。
没等薛平津想出个所以然,前线传来消息,钱塘江面上有一支舰队正在逼近。
姜绍的水军来了。
第104章 风林火山(1)
钱塘江战役于承平二年五月三日打响,双方的战船都在江面列阵。
薛焯派出一位信任将军做先锋,和姜绍的水军在江面中央交战起来。
因为还只是战役前期,薛焯的主力舰队尚未出动,停靠在距离港口很近的水域,这个视角正好能观察到整个战场的情况,两军互相试探起来。
崔遗琅也忍不住站在船板上往江面看,比起薛家军那种首尾高昂,船面高大如城楼的巨型战舰,姜绍的船只要小上不少,但这并不意味薛家军能获得碾压级别的胜利。
船只的大小会影响机动性和灵活性,崔遗琅看到姜绍的水军里出动了十几支小型的苍山船,这种船的船体不大,但穿备样样齐全,有六个水手,二十名士兵,士兵们都配有火枪和弩箭,一旦靠近薛军,他们便试图爬上敌船,进行短兵交战。
因为小船逼得太近,贸然开火炮可能会炸到自己船,薛军发现小船也不敢发射火炮,只能用弩箭火枪进行驱赶。
就这样,双方有来有往地战了几个时辰,谁也没能占到上风。
战到黄昏,江面刮起东南风,船身和风帆都剧烈地摇晃起来,双方这时都默契地鸣金收兵,把船开回避风港湾,初次交战便以这样不温不火的方式结束。
崔遗琅提起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他这时猛然发现自己的手心和背心都是冷汗。
刚才他在一只小型苍山船上看到了师父钟离越,师父一身金色铠甲,衣袍灿烂,永远冲在最前面,好几次都他带领的小队都差点攀上薛军的战船,因为杀的士兵太多,他苍白的胡须上都沾了别人的血,虎目圆睁,看起来异常勇猛可怖。
可再怎么勇猛,师父也是年过八十的老人,这些年师父对他关爱有加,一身武艺毫不吝啬地倾囊相教,崔遗琅对师父十分敬重,已然把他当做亲生父亲那样对待。
刚才观战时他最担心的就是师父了,好在没看到师父受伤。
此时黄昏将至,夕阳将钱塘江的水映照成鲜亮的绯红,想到前线正在进行战争,他甚至有股错觉,这是士兵身体流出的血,把钱塘江都染红了。
他垂眸凝视江面,无端生出一股强烈的厌倦感。
薛焯这时恰好不在身边,他和刚回来的将军正在商讨出兵的计划,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让崔遗琅这种敌军将领知道,当然主要还是崔遗琅不喜欢那些揶揄的眼神,当初北伐联军里的不少将领都还活着,他们很多人都认出了他的脸。
记得有次薛焯把他带去军政会议上,那时候他还穿着那身雪白的孝服,薛焯大大方方地把人放在腿上,坐在下面的诸位将领早就听说自家老大从宣城抢来个美丽的小寡妇,今日有幸能见上一面,众人都纷纷把目光聚焦在这小寡妇身上。
乍一眼确实是个不错的小美人,就是表情很冷淡,不怎么讨好谄媚他们家侯爷。
再仔细一看,哟,这不是我们对面的崔小将军吗?您当初不是还一人两刀杀武安侯,怎么现在那么拉了?还穿女装呢。
后仰大笑。
崔遗琅不想陪薛焯站在一起就是这个原因!他是对女装没有排斥,但这不意味着他愿意被当个战利品取笑玩弄。
薛焯那时还故意笑道:“那你可就冤枉我了,我可是把你当心尖子肺叶子一样疼爱的,再说,你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偷听我们的作战计划呀?我这是为你好。”
崔遗琅断然拒绝他的“好意”,然后一脚把他踹出房门,好几天都没和他说话。
此时,崔遗琅把手扶在船舷栏杆上,垂下眼帘估量船板到水面的距离,还用余光观察身旁的士兵,因为薛焯怕他逃跑,不仅拿走他的赤练刀,还安排好几个人时刻注意他的动向,即使打不过他也能及时去通报消息。
他内心焦灼起来:不能再等下去了,再过几天,薛焯和王爷的水军必定会全面交战,他得提前逃走才行。
眼下那几个负责看守他的哨兵正在交换岗位,因为正是用晚膳的时候,这几天他也比较老实,哨兵们都有点松懈,崔遗琅当机立断,翻出船舷栏杆想跳进江里逃走。
他计算过船板距离水面的高度,也有一定的跳水经验,从前他和姜烈经常去郊外的湖里游泳,那里有座挺高的山崖,他发现如果跳下去时身体能够尽可能地和水面垂直成一条线,那样的话水花不仅会很小,而且声音也不大,别人听到水花声也只会认为是有银鱼在江里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