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杳杳却反道:“为何不敢?”
众人一怔。
“人当先爱己,再去爱他人。他们过得好,固然是我所愿。可我自己都过得不好,日日夜夜,所思所念,都是煎熬和痛苦。死亡的念头,时刻在我心中。可我又唯恐自己死了,我的两个哥哥,会心中难受,小弟小妹仍旧无所踪。我死了,他们还活着,他们会因我的死而痛苦不堪。我或许会不敢死,让自己苟活到有可能相见的那一日……”
“但是,”谢杳杳微笑道,“但是,我现在不怕了。我知道了一个秘密,我竟有救世之能,若我死了,无人救世,那么,我的手足也会陪我一起死。我们都死了,便可不必活在这世上煎熬痛苦,我有何不愿?”
“更何况,我死了,有我的手足亲人陪伴,还有虐待我的仇人陪伴,我为何不愿意赴死?”
“生时既全是痛苦,那么,不如一起下地狱好了。”
九岁的谢杳杳,一身粉衣,粉嫩嫩的跪坐在地上,说出的话,却全是决绝和狠厉。
恍惚间,他们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那位神女的影子。
唯有丹宗掌门怒声道:“不对!九岁的孩童,哪里能说出这些话来,查验其魂魄,看是否被人夺舍了!我当初带走的那个小女孩,根本就不是现在这副模样!她……”
“可她却被神器认主了。”合欢宗掌门长恨仙尊微笑道,“而神器岂会认主一个夺舍之人?道兄莫要胡说了。毕竟是神器之主,虽年仅九岁,但有如此见识和气魄,倒也不足为奇。”
遥想神女当年,被各大势力发现后,各大势力都派出了门中精英,前去追求吹捧。各大势力都想要分这一杯羹——神女救世,可未曾说过神女不能成婚,神女不能生子,因此那位神女,也曾被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各大势力的首领所逼婚。
那时的神女,亦是如此,不卑不亢,宁死不屈。
“既要我救世,又不让我在活着时候活个痛快,我为何要救世?……至于那些朋友,那些无辜世人,是生是死,与我何干?我若不快活,那便死,又何妨?左右,有在座诸位,陪我一起死,倒也不算亏了。至于这方世界……没有就没有了,我过得不好,那便证明活着无趣,死了,岂非更妙?”
……
此时此刻,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当年的神女,再看跪在中间,却是说出了类似话的谢杳杳,他们显然都明白了,天之骄子,天命之人,哪里有不骄傲的?与其威逼,不如以亲情感情相诱。
且必须是真正的感情,若有半分虚假,对方都能看出来。
当年的神女,又是否是因为周围虚假之人太多,认为与其挽救那些虚假之人,倒不如躲起来,潇潇洒洒的过完剩下的日子更好?然后,就再也不出现了。
身为归元剑宗顶层之人,他们想要利用蝼蚁,还想要蝼蚁乖乖听话,岂不知,蝼蚁是天命选定,更是有自己的思想。
若要逼迫,当然也不是不行。将其所有的亲眷朋友都抓起来,每日施以酷刑,以酷刑相逼,直到其答应的那一日。
可天命选定的蝼蚁却不是傻子,他们,宁死不屈。大不了鱼死网破,自己死了,亲人朋友死了,可是,仇人不是也死了?这何尝不是一种团聚和复仇成功?
长恨仙尊忽然朗声大笑,手中的折扇敲着头,大笑道:“有趣!有趣!本尊早就说过,此法不妥,或可寻其他救世之法,至少,不必将希望全然寄托在此法之上。尔等却非要为了各自利益争夺不断。如今可好,无论是神女,还是神器之主,都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拿捏的。”
当真是,该呀。
在场诸人各种神色变幻,眼神乱飞,谢杳杳则安然的跪在大厅中间——这并不算什么,她在灵米之上,从月上柳梢头跪到第二日的辰时,都是常有的事。她早就习惯了。
然而还是有一人,符宗掌门离雪仙子,用灵力将她拖了起来,声音依旧冷冰冰的:“你并无过错,不必跪着了,来我身边坐着罢。”
然后长袖一甩,她身侧就多了桌子和座椅,桌子上还有些吃食。
谢杳杳知晓方才就是这位离雪仙子,直接告诉了她,说她是救世之人,方才有了她后面的应对。因此对离雪仙子很是感激,先是行了一个繁杂的后宫之礼,起身后,她愣了愣,才又行了一个简单的道家的晚辈礼,然后才坐在了那个座位之上。
其余之人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看向离雪仙子的目光都有些不对——谢杳杳想到的事情,他们自然也想到了。若非离雪仙子点破了那件事,谢杳杳未必这么豁得出去。
事已至此,既然谢杳杳已然知晓了这件事,当然后续对她的安排,就成了在场众人商讨的关键。
而丹宗……这次损失大发了。神器已然认主,必然是要跟着谢杳杳走的。而将来,谢杳杳是否要归还神器……呵呵,单单凭着这一年里,谢杳杳所吃的苦头,想来她也不会让神器再回丹宗。
丹宗掌门因教养神器之主一事上如此荒唐,还丢了神器,这次回去丹宗,只怕这掌门之位都要难保。
因此丹宗掌门的脸色极其难看。
可事已至此,谢杳杳根本不可能回去丹宗,她心中恨极了丹宗对她的种种虐待和算计。丹宗掌门为了保住他的掌门之位,此刻也只能是尽量为丹宗争取最大的利益。
眼下已有神器的宗门或世家,自然不在其中,但是,没有神器的宗门或世家,还有一争之力。
而争到最后,竟是落在了合欢宗和符宗之间。
二人肯给丹宗的好处都差不多,且都不肯再往上加。
于是,最后选择权竟是给了谢杳杳。
谢杳杳这次没有抬头,而是低垂着脑袋,恭敬道:“晚辈想,先问过晚辈的大哥,大哥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别看她方才的狠话说得够狠,可她现在,却是要先见她大哥。
众位大佬一时间心情格外复杂,却有觉得理所应当。
神器选择的主人,又岂会是个简单的?
*
翌日一早,春愁从凌无忌的床上醒来的时候,就见凌无忌正坐在屋子的桌子前画符。
是他熟悉的眉眼和神情。
他不禁松了口气。
凌无忌手中的这张符就失败了。他微微蹙眉,将这张失败的符纸放在一旁,符笔也放在笔架上,轮椅转了转,面向春愁,道:“怎么了?刚一起来就松口气?”还一副不太开心的模样?
春愁抱着被子,窝在床上,小声道:“我怕你悄悄回你家……族了,只给我留一封信,就这么走了。”
凌无忌一顿,心中却是无比欢喜——他极致的喜欢着春愁,内心即便知晓这样不妥当,有可能会给春愁造成困扰,却也无法改变,现在知晓春愁也这样的喜爱着他,他心中当然是欢喜的。
他转着轮椅到了床边,摸着少年早起时凌乱的头发,温声道:“你知道的,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这样对你。”
他顿了顿,又道,“如果当真有这一天,春愁,那也一定不是我自愿的。你一定要等着我,不必去找我,我看着你找弟弟妹妹这般辛苦,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得你再去辛辛苦苦的找寻我。”
“因为,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春愁睁大了眼睛,一手捂住了凌无忌的手,小声道:“你不要立flag!这不吉利!你家族那么神秘吗?如果他们不回信,我和你一起去你家族不可以吗?有传送阵在,很快就能去很快就能回的。”
凌无忌不知道flag是什么意思,他的春愁,有时候总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但他的家族……凌无忌并不想春愁去。
他笑着安慰道:“说不定他们就会给我回信,告知我怎么回事呢?好了,快些起床吧,说不定杳杳他们今日会来。”
春愁知道凌无忌不想他担心,想了想,也确实没有必要为还没发生的事情提前焦虑,就也打起了精神,一拍脑袋道:“对了,我昨天还做了个梦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