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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01 评论

  刚来的第一天,他沿街走,被那些满是希望的脸触动,一直走到录像厅外,听着几块钱就能看的电影声音。

  公共汽车站当时还有人笑问他:“哎,同志,京城来的?你们那里,干焊接几钱一个月?听说那里一低头就能捡到钱……”

  林在云停住脚步,看着眼前灰扑扑的街道。

  还是三三两两抽烟的人,聊天内容不再是俯拾可得的钱帛,不再是一飞冲天的机会,那些沉寂的脸,背后面灰灰的天,看不到任何锐气。

  白沉,他要他永远少年锐气,这个傻瓜,在外面待久了,也不去中学门口看看,那些满脸青春痘的少年,傻乎乎又木讷,只会看着漂亮面孔脸红,才不是他要的屠龙少年。

  有人上前来:“哎,先生,要不要看看我们有生按摩机,上过央视一套……”

  “哪一天,哪个时间段,说不出来我就报警了。”林在云说。

  那人悻悻:“哪能记得这么清楚……”见他果然拿出电话,要打110,那人骂了两句,扭头走了。

  林在云攥紧了电话,逼着自己按下卫生院沈医师的号码,还没拨出去,又一个个删掉。

  “嘟,嘟,嘟……”他打白沉电话,被自动挂断。

  挂断了十七次,他到了家,坐下来,不再拨打。

  过了会儿,林在云才去关窗户。窗边的暗渍太久,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他看着心烦,沾湿了布,再次尝试擦拭。

  1993年,林在云满心以为要为同学抗争出光明,他信心满满,和她们保证,只要出来作证,一定事成。

  他和刑明焕在系里太出名,连严苛的老于都夸他是冰雪聪明,直觉和举证都太快,将来的犯罪克星。受害者们相信他,收集证据。

  可关键证据,被那个老秃头藏在保险箱,他主动上去和校领导攀谈。他生得俊,从来是无往不利的,心里面,对刑明焕也不觉得抱歉——此事事了,刑明焕还得夸他有勇有谋。

  可是虚与委蛇半天,还不等他问出那个保险箱,他就成了爱慕虚荣爬校领导床的不轨学生。

  正值树新风,就是刑明焕护着他,不肯让他受处分,他也心难安。

  受害者信了他,鼓起勇气反抗,却被他连累。

  靠在暗渍擦不干净的窗边,青年感觉心脏紧缩得难受,嘴唇飞快发乌,眼前视线也时而模糊,时而开了广角一样,变得晃晃晕晕畸形。

  药在床头柜,他站不起来,只能缓过这一阵。

  亢龙有悔。他太自负,打草惊蛇。连环画报的故事里,神仙要做凡人,要经七鞭,打断了抽去了仙骨,才留在凡间。七鞭痛极,才能抽断掉桀骜的神骨,让他从此,只做凡人。

  他皱着眉,忍过那一阵阵心脏酸痛的胀感,终于爬起来,从抽屉里找到药,等药效起来,闭目养神。

  要不是白沉陪着他,六年前,他就死了。

  可是现在,白沉又去了哪里?

  -

  那是白沉赶回大庆岭的第二个月,他被少年吞刀片的过激行为吓到,也不敢再干什么无间道,不干线人了,老老实实在老家务工。

  苏联解体后,各种新兴思想冒出来,激烈碰撞,三天两头有人信这个教那个会,看起来是百花齐放,再一看是群魔乱舞。

  白沉向来对这些最厌恶,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连佛也不信,但碰上了林在云,除了佛,他不知道还能找谁。

  找马克思吗?马克思不管这个。

  于是,少年沉着脸被他拉去寺庙里上香。他买了最长的香,旁边僧人提醒他们要跪下听祝祷。白沉已经跪下闭上眼睛,准备好好感谢佛祖他老人家,却听少年和那几个僧人淡淡分辩。

  “神要是爱世人,我不跪,就不爱了吗?”

  白沉睁开眼,已经麻木熟练的善后:“他没有恶意……”

  “我有没有恶意,神仙一定知道,”林在云道,“我说了不算,但神如果知道,那善恶有报,让祂来报。我要看看,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报应。”

  两个僧人脸都给气红了,破了口戒。白沉一只手拦着他们,一只手拉着林在云往后面塞。

  “不是,听我说,这个……中二少年,你们懂吧,现在小孩都这样,嘴贱,没别的意思……”

  最后,浪费长香钱,两人被住持请了出去。

  白沉道:“好吧,信仰自由,我们信一下道,这个也不错。佛祖老人家好像不喜欢自杀的人,但是道教就不一样了,还能给你重塑肉/身。”

  本来林在云沉着表情,又被他逗得弯了嘴角,嘴唇动了动,想反驳,最后只说:“我不信这个。”

  “我也不想信,”白沉说:“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我心里也有个警察梦呢,能信这个吗?我奶奶说,人不是非要信神,只是绝望的时候,要找个精神寄托。我寻思,这种乡野方子,说不定对你有用。”

  林在云轻轻嗯了一声,说:“我争取信一下。”

  “算了,”白沉呼出一口气,天开始冷了,一张开口,就吐出白雾,雾气里,少年漂亮的脸也朦胧起来,白沉看不清他,“以后你就想,还有我,要是很难过,就想着我好了,想着我马上回来了。”

  “你还要走啊?”林在云道:“你到底去哪里,地点也不能透露。”

  “打工啊学生仔,”白沉懒洋洋地说:“不打工哪有钱花,偷电瓶车啊?”

  林在云点点头:“别干违法的事。”

  白沉无所谓地点点头,半路上,莫名觉得这句话怪暧昧的,像妻子对在外务工的丈夫不放心叮嘱。他自己给自己想得红脸了,尴尬地扇风,真想给自己两巴掌。

  林在云:“你干什么?”

  “天真热,”白沉说:“你不觉得吗?”

  林在云莫名,想说明明很冷,但还是摇摇头:“那你把外套脱了吧,我帮你拿。”

  “不、不用了。”白沉解释不清楚,装死。这么冷,脱了他冻死得了。

  断断续续的痛苦,跟着回忆一起缓了过来,林在云死死抓着药盒,他剪了指甲,完全使不上力,手指掐进肉里也不疼。

  卫生院的沈医师趁午休过来,给他抓了药泡水喝,“我建议,你还是回京,那里可能有更先进的治疗技术。六年了,我还以为……今天一看,嚯,小伙子,挺能瞒,知道对医生隐瞒病情是什么罪名吗?”

  “什么罪?”林在云懒懒问,他这两年看法条少了,的确不知道。

  沈医师:“等我给国家提建议,发明出来这个罪。”

  林在云想笑一下,脸上却没表情,

  “再这样我要给你家属打电话了,”沈医师道:“不咬手腕不吞刀片不惹事,原来是憋着坏,准备在年关来个阴阳两隔,明天除夕,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们国人对这个节日最朴素的喜庆感情,实在不行,你明年圣诞节犯吧,洋节不犯忌讳,刚好那天我有休假,还能来搭救。”

  “我才不死。”林在云说:“心脏不舒服,才给你打电话,没有别的。”

  他还有事情要做,不能留下烂摊子。

  六年来,他一直守着这个出租屋,仔仔细细打扫这里的污垢,就像打扫自己灰暗的人生,擦净白沉犯下的错,要把那些污渍擦去,重头做人。

  可是脏的不只是这一个屋子。

  沈医师收拾起工具箱,闻言道:“年纪小小,有什么想不开?我看你哥哥对你还是不错的,人生长着呢,有什么事比命都大,像我们年轻的时候,就从来……”

  林在云道:“不怕苦不怕累,上得厅堂下得稻田插秧。唉,现在的年轻人,蜜罐子里泡的……”

  “好了好了,”沈医师被抢词,也自知老生常谈,“医嘱你怎么不背,就记这种最下功夫。”

  送了医生出门,林在云想起来百货大楼有普法讲座,没什么事,他干脆去恶补一下。

  计程车还没到地方,就听那里吵闹沸腾,一阵嘈杂声音。林在云竖起耳朵,也没听清楚在吵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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