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五六十岁的老头,躺在特护病房里,仍想要活下去。这样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生得好看,气质清贵,到底碰上什么天大的事,才对死亡这样淡漠。
“呕——”
A大讲座的洗手间,一阵干呕的声音。
外面忽然掌声如雷鸣,阵阵刺痛太阳穴。青年抓住洗手间的桌沿,缓了缓恶心的感觉,才慢慢站直身体。
恒云和林氏集团合作后,在A大成立了即时通讯实验室,给学生们提供实践机会。
这次在A大召开讲座,才刚开始,林在云就提前离席。
刚走出去,林在云就在门口看到了陶率。
他不知站了多久,一向温和的眉眼皱住,只他一个人,难得不是被三三两两的人簇拥住。
陶率定定端详林在云,沉声说:“你瘦了很多。”
林在云耸耸肩,他用冷水冲了下脸,黑发浸湿,紧贴着苍白的脸,水珠顺着额头淌下,漂亮的骨相瘦得太深邃。
“承蒙陶总关心,吃坏东西了而已。”
他疏离态度太明显,陶率心里刺痛,猜想到原因,自嘲道:“好歹我也是A大毕业,受邀回来一趟,也没什么稀奇吧?你何必防跟踪狂一样防备我。”
他没有要和陶率搭话的心思,扭头直接就要走。
陶率叫住他,说:“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和霍遥山在一起。”
林在云站定,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他的话:“在一起?”
“不是吗?他清走恒云的老臣子,报纸上都说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其实我想你没有那么傻,在云,你猜不到那次的视频,究竟是谁做的吗?你知道我绝不会做这种事。”
林在云转过身,带点笑地问他:“你要说什么?”
陶率道:“他不可能爱上你的,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我明白你想什么,你觉得我抹黑他,不相信我,是不是?”
顿了顿,他笑容有点苦涩:“其实,我对你比他还要坏吗?没有弘光收购,林氏集团也会被其他集团瓜分蚕食。
你明知道,其实弘光表现收购意图,反而让其他公司不敢动手。”
林在云苍白的脸上因为愤怒有了点血色,他实在没什么力气,便只能平静说:“是,最大的强盗已经把林氏集团当做囊中之物,其他小土匪当然退避。”
“怎么,”他惨白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我要感谢你吗,陶率。”
陶率痛苦地说:“我们现在非要这样不可?以前……”
林在云打断他:“我恨我以前瞎了眼睛,没看出你是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伪君子。你不要再提以前,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我狼心狗肺,也没有霍遥山居心不良!”
林在云:【……其实吧他骂霍遥山我也不反对^^】
陶率在他的沉默里愈发心惊,拔高的声音里带了点哀求:“你不能爱他,你不知道他……”
“他那个去世的朋友吗?”林在云淡淡道:“我没有爱他,但我想,我也没有哪里对不起他。”
陶率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他是这样告诉你的?”
林在云眼睫垂下,面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很快侧开脸,说道:“不要以为我还会相信你。”
陶率大笑,脸色却有点惨然:“你不相信我,要相信谁?弘光明明可以直接恶意收购林氏集团,我说我不想对你心软,可是难道我没给你留退路吗?”
林在云气得面色发冷:“退路?把集团卖给你?”
陶率不忍地看着他,口气也放缓:“是我说错了。”
又说:“我是怕你陷得太深,分不清豺狼虎豹。你哪怕恨我,也不要为了报复我,就去爱霍遥山。”
林在云微笑:“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陶率看着他,喃喃道:“他教你难过的时候要笑?以前你不是这样。才半年,才半年你就……”
林在云道:“装作一副心痛的样子,陶总真以为自己是情圣。”
说完,他侧过身体,要从旁边走出去。
陶率看到他毫不犹豫要走,密密麻麻的痛楚爬上心头,即使是林氏集团刚出事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强烈的预感——在云真的不爱他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他们一起长大,上下学都要一起走,司机也是同一个。
林在云最烦被人唠叨,一身公子哥的坏习性,却肯听陶率的话,真考上了A大。即使之后就惫懒起来,也够让长辈们惊讶。
林伯父有时候会说:“小率,你要替我管管在云。他的性子是要吃亏的,凡事你要帮他盯着些,伯父年纪也大了,他人生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说不定哪一天,我就……”
林在云总是发起火来,不让林伯父说起生老病死的事。
他就和林伯父相视笑笑,知道阿云其实是害怕,怕林伯父真的抛下他早早走了,就像他的妈妈一样。
然后他就会同林伯父说:“我一定看好他,不让他受骗。”
陶率背后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全都忘了。他怎么会忘记,他一点点想起来林在云当时的表情了。
那时……那时他是爱他的。
陶率看着林在云快要走出这条走廊,从来没觉得这里这么黑,这么冷,一点灯光都没有,只听见隔壁大会堂掌声如雷。
“在云!”
林在云停住,在走廊尽头最后一点点路,他白衬衣的背影清瘦,乌黑的头发比学生时代长了些,疏朗俊秀,沉静得不像话,没有了从前那样意气飞扬的模样。
陶率嘴唇抖了一下,心脏一丝丝窒息的痛,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发狠似的吼道:“霍遥山再怎么教你那些歪门邪道,你也变不成那样,你做不到他那么绝情!”
“和他在一起,只会是你受他的蒙骗!他一直对你说谎,你什么也不知道,他要是真的爱你,为什么要骗你?”
林在云站在那里没有动。
陶率看着他,心软下来,心口好像忽然被扎了密密麻麻的气孔,被酸水灌进去,把血管都涨酸了,他不奢求在云还爱他,可是他不能看着他再被霍遥山骗。
他咬牙,终于说:“其实当年林伯父……”
然而,他才开口,就见林在云一只手撑着墙壁,身体晃了一下,然后倒了下去。
第19章 被算计的破产贵公子(19)
医院里, 寂若无人。
陶率站在门外,听医生讲完了注意事项,有顷, 才说:“我能看一下他的病历吗?”
医生道:“您是病人家属吗?”
见他静默,医生便了然:“抱歉,我们有规定, 病历属于病人隐私。”
病床上,青年色如白纸, 黑发散在枕间,昏睡中, 眉头仍旧微微蹙着。陶率坐在床边, 看着看着,忽然有些想不起来他半年前的模样。
他之前有这样瘦吗?才几个月的时间, 他略带稚气的脸便瘦得很俊挺,看起来极冷峻颓唐。
一种微妙的惊惧霎那就涌上心头,陶率寂然不动。
眼前,他苍白的手被护士放在被子上面,创口贴下, 一条细细的透明管, 悄没声息, 打着点滴。
手背白得不见丝毫血气, 青蓝的静脉血管, 深一根浅一根, 明显得令人惶悚不安。
陶率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医院冰冷的灯光和走廊太寂静,只听得到药瓶滚落,其他病房絮絮的说话声, 那些声音冷冷的,像一个个颤动的铃铛,一直往血管里钻,连带着血也发冷着抖颤。他不敢在医生面前表现恐惧,怕得到对方欲言又止同情的目光。
直到此时,后怕的情绪才一点点爬上后背。
旁边简易桌上,行动电话一直在亮灯——有人来电。
亮起,又渐渐自动熄灭。
林在云醒的时候,陶率还坐在旁边,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道多久。
青年脸色有一瞬间慌促,转开了脸,俨然不愿意见陶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