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看见他直到重伤濒死都不服软,真的第一次硬气到这个份上,吓傻了,才这么久都没来?
不应该啊,穿书局家大业大的,对付他这种闹脾气的应该很有经验。
卫停吟胡思乱想着,又察觉到身上视线不对。
他一转头,见江恣眉眼晦暗,眼睛里又变得湿漉漉的。不知他在想什么,他忽然紧抿住嘴巴,眼睛里又决绝又不忍又要哭了似的,太多情绪混作一团。
“你怎么了?”卫停吟问他。
“你……”江恣顿了顿,“他们会不会,突然就把你带走?”
卫停吟骤然懂了,江恣怕他突然就死。
不是卫停吟自己要死,是穿书局直接把他的魂儿撤走,从这个身体里拽出去,带回现世,让他离开这个尘世。
他怕卫停吟又会离开。
“通常来讲,不会,”卫停吟说,“有规矩,待在一个世界二十年以上,那边就没有权利把我撤出去。”
江恣脸上亮起了光。
可光还没亮起来多久,一盆凉水就浇了下来。
“可是,”卫停吟又说,“怕只怕他们耍赖,不管那些规矩,直接把我拉走。毕竟,规矩本身也是他们立的。”
江恣脸上立刻就没光了。
他不说话了,低下了头去,卫停吟再也看不清他只剩半边的眉眼。
卫停吟看他这样,心中亦是怅然。他也想说不会,可也正如他所说,他不知道会不会,那穿书局本就不是个人呆的地方。
假若不是当年真的没处可去,假如不是他命真的不好,站在一片寒风里四面楚歌,也不会忍气吞声到如今。
没有保证的事,他不敢做承诺。
让江恣满怀希冀,日后一等到了最糟的那日,他又怎么办。
他没有再承受一次的心力了吧。
“江……”
“我不要你走。”
卫停吟刚想出声叫他,便被一句话堵了回来。
江恣伸出手,抓住他缠满绷带的手腕。卫停吟发觉他在抖,又发觉他不敢用力。这人很想抓紧他,可又怕抓疼他,他知道他有伤。
卫停吟便一瞬间哑口无言。
“你不是说,你不走吗。”他声音闷闷的,好像要哭了,“我不要你走,你答应我了。”
“我是答应你了。”卫停吟说,“我当然不会走。我答应你,假如他们把我撤回去,我就用尽一切办法回来。我学孙猴子……这边好像没有孙猴子。反正我会在那边闹个天翻地覆,我拿把刀跟他们拼了,用爬的,我也会爬回你身边。”
江恣抬起头,那只血眸又红了。他又哭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别哭啊,最近怎么总是哭,以前可不这样。”卫停吟笑着,捏着袖子给他擦掉眼泪,“别哭,师兄不骗你了。就算哪天我被带走,我也会回来的。”
“你这次,也别骗我。”卫停吟说,“假若真有那天,就再等一等我。”
“不可以再去死了,要等等我。”
江恣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不许只点头,要说话。”卫停吟说,“说,你答应我。”
江恣张了张嘴,语气颤着:“我答应你。”
卫停吟笑了,他伸出手,揉了揉江恣的脑袋,把他那一处的头发揉成一团鸟窝。
江恣任由他揉,一声不吭。卫停吟看着他这副由他来的乖巧模样,想起他从前被自己这样揉一下头发就气的咋咋呼呼朝他嚷嚷不许揉,不许把他当小孩的样子。
真是变了许多。
卫停吟心想,江恣或许真是后悔,从前没有更乖一点。
正感叹时,江恣从怀里掏出了个什么东西,递给了卫停吟。
“什么啊?”
卫停吟嘴上问着,咳嗽了两声,伸手把东西接了过来。
“花儿。”江恣闷声说,“师尊给你的。”
卫停吟愣了下。他低头一看手里的东西,还真是朵花儿。
一朵白的小野花,被包裹在水色的法球里。
“我一直想给师兄摘朵花,但每每一碰,花都枯了。”江恣说,“我体内的法力已经尽数成了魔力,雷渊底下一片魔气,早已把我浑身上下都侵蚀了。不伸手去碰触还好,一旦碰了,花草树木便无一生还。”
“正巧,这次被师尊看见了,他便替我给师兄摘了一朵。”
江恣说得闷声,语气里透着一股不服。
卫停吟笑了声。
“多谢,”他说,“蛮好看的。”
“师兄喜欢就好。”
江恣语气闷闷,听起来不太高兴。
“干什么啊,拉拉个脸。”卫停吟笑道,“师尊帮你摘花,你这么不高兴啊。”
“不是因为那个不高兴,”江恣说,“我是看不懂他。”
卫停吟奇怪:“为何?看不懂什么?”
“处处都不懂。”江恣说,“分明三年前,我跟他见的最后一面,杀得天地失色,一剑一剑都往心上捅。我都差点把他杀了,他如今从雷渊里爬上来,却跟没事人一样,甚至待我和从前如出一辙……我都杀了半座上清山了,我如今真是看不懂他。”
卫停吟闻言沉默。
江恣这些年,虽说的确凄惨,但做的混蛋事也的确有许多。
沉默片刻,卫停吟抬头望了望屋顶。
“他不会忘的,”卫停吟说,“你杀了许多人,他肯定不会忘。”
“只是再怎么说,你也是上清山出来的。”
“做了杀人屠山的恶事,可你也叫过他师尊。和你杀的弟子没有不同,我们都在上清山长大的,吹着那些见鬼的风雪。”
“所以你杀的弟子,与你也没有不同,同样是他无辜至极的弟子。”
“他大概,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吧,手心手背都是肉。”
“见死不救的毕竟也是他,得知了你知道的是什么真相,或许也没办法再那样狠心了。”
“但他会做出决断的。”卫停吟说,“不论他做了什么决定,我都会跟你一起。”
真是一句让人很安心的话,江恣抬头望了望卫停吟。卫停吟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像两团火。
卫停吟朝他笑了笑,江恣心中难得一暖。他也朝他笑了笑,随后鬼使神差地往外望去。水云门屋舍的门窗紧闭,江恣却莫名感到一阵风扑面而来。
那像是上清山的风。高处不胜寒,早春的风总是带着一股春寒料峭的寒意。
江恣便想起了谢自雪。
第70章 教导
那年杏花微雨——并不, 那年风雪哀嚎呼啸如尖叫。
坐地北境如三清昆仑派,鲜少有杏花微雨的时候。
风雪本就哀嚎,所以江恣那时那刻从嘴里发出来的歇斯底里的哀嚎声也湮没在风雪里, 被众多上清山弟子当做了风声。
寒月初四,亲传舍院门口的老树被数九寒天冻成了个秃子, 在冬日里摇摇晃晃。
这年这日, 江恣入门已三年。
前月, 他跟卫停吟和赵观停下山卫道,正巧偶遇一巨大妖物。一番有惊无险的折腾下,三人合力将这妖物封印。
在系统的巧妙安排下,江恣立了大功。
三人虽是身负重伤, 但也有了功名。
回山刚修养好,卫停吟就接到了新任务。
谢自雪也正巧交给了他同样的任务——带江恣进见谢自雪。
但江恣不愿意。
所以此时此刻,十五岁的江恣抓着门框不松手, 又张着大嘴在嚎:“我不去!!”
“你说了不算!!”
十七岁的卫停吟受不了了, 张嘴也嚷起来。
这会儿, 他在屋外, 正两手拽着江恣的胳膊, 使着吃奶的劲儿把他往外拽。
他是个剑修。诚然,在仙修界里,力气最大的不是剑修就是体修。
卫停吟算是力气很大的,可这会儿他力气用得两手手臂都爆青筋了,江恣却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