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三仪死死盯着他,不作言语。
卫停吟丝毫不惧,继续说着:“你长成这样,必然是吃了与我有关的什么东西。可我人都死了,你肯定吃不到我的东西。”
“但是呢,我人虽已死,世上却也还有与我有关之物。”
“你吃了江恣的心魔。”卫停吟道,“对吗?”
祁三仪扬起嘴角,嘴角浮现起诡异的弧度。那是一个极其恐怖的笑,他的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卫仙人,”祁三仪笑道,“你是第一个猜到的。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发觉这件事的。怪不得江恣为你入雷渊都不后悔,也怪不得仙界那么多人都追念你了,我都要爱上你了。”
卫停吟笑意更深:“那还是算了吧。”
祁三仪忽然把语气放松下来:“如你所说,江恣许多心魔都是受着魔渊影响才生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早已受了魔渊诅咒了。”
“打从进入那里起,魔渊便施加了咒法在他身上。那不会随着他离开魔渊而消散,那咒法会变成一条在他体内的毒蛇,无时不刻不在侵扰他。”
“那东西掏走了他七魂六魄里的三魂二魄,使他身体抱恙,夜夜受魇,极易走火入魔。即使是离开了雷渊,咒法也不会消散。”
“他从来没从那吃人的魔渊里离开过啊,卫仙人。”祁三仪笑着说,“即使时至今日,魔渊也还在生出他的心魔,无穷无尽。我只在七年里吃上百来个,他察觉都察觉不出来。”
卫停吟脸上笑意渐散。
“你要埋上魔渊,魔渊便会先收回所有该归于魔渊的、如今流落去了人间之物。”
“当然,天下的魔气会被收回,我吃过的心魔也是。但你以为,身上打了咒印的东西,还能幸免吗?”
“魔渊不会让任何一个活人离开的。”祁三仪说,“那可是天劫中才会开的深渊,你明白吗?那……是天道的一部分。”
“入了天道之渊,你还想让他去把天道埋平,活着离开?”
“都活了上百年了,烦请别做这种美梦了。”
祁三仪吃吃笑出了声。
卫停吟沉默不语,面色骇然地望着祁三仪。
片刻,他悠悠叹了一口气出来,放下椅子上的腿,往下一蹦,站了起来。
他揉着后脖颈,边叹着气边站直了身子。
“我会想办法的。”他说。
“你想办法?你想什么办法?”祁三仪想笑,语气都忍俊不禁得直颤,“那是天道,我的大仙人,从天顶上蹦下来个真仙人都不会有办法的!”
“或许吧,但我可以去申请一下。”卫停吟淡然地说出一句,“毕竟江恣如果死了,世界就毁灭了。”
祁三仪莫名其妙:“哈?”
“我说的是我这边的事。”卫停吟说,“你不必在意。现在你要在意的事情是,我已经把我要知道的事情问完了,拔剑吧,我要杀你了。”
祁三仪面露怔愣,眨巴了两下眼。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直白地把“我要杀你了”当着他的面说得这么清楚。
卫停吟心不在焉似的,声音都变得慢吞吞地:“你在‘尊主’身边,还偷吃‘尊主’的东西。虽说偷吃的东西不是好东西,你吃了也就吃了……可我看你这模样,并不是因为心魔会被收回才如此慌张的呀。”
“你还想干点儿别的什么吧?比如等日后时机成熟,杀了江恣。”
祁三仪脸色一僵,瞳孔一缩。
卫停吟又一次看了他的脸色就明白了一切。
“果然,”他笑起来,“你真是一点儿都不会演戏啊。那拔剑吧,小子。”
“对我这个,过去天下第一剑仙门下的,上清门的亲传二弟子——卫停吟。”
“拔剑。”
他说着,手已经从脖颈上放下去,抓住了见神剑的剑柄。
剑已出鞘。
出鞘的剑身烧起橙红的火光,火光照亮魔界血红漆黑的夜。
也照亮卫停吟冷然的脸庞和橙红的眼睛,和祁三仪那张怔然不安的、与他有七分像的脸。
*
轰隆一声巨响,生死城中的什么地方传出爆炸的大动静。
声音几乎就炸在耳边,所以江恣当即被从噩梦中惊醒——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事了,他的噩梦一向又臭又长又难醒过来。
他被吓得一个翻身,从床上掉了下来。
他捂住摔得作痛的后脑勺,抬起头,还迷蒙的耳边又接连传来声响。
声音离得很近,似乎就是卫停吟那间屋子的方向。
意识到这一点,江恣吓疯了。
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衣服都来不及披一件,鞋也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冲了出去。等他推开门一看,卫停吟那间屋子已经烧成火海。
江恣吓得白了脸。
他忘记了他师兄这个天赋异禀的火灵根根本不怕火,忘记了他师兄从前挂在嘴边最经典的一句话就是“有火就等于娘来了”,也忘记了有火烧起来就等于他师兄必定会凯旋而归。
所以他冲了过去,边喊着师兄边要冲进火海里救人。
可刚迈进去一步,就有一只手推出来,按住他的胸膛,把他往后推出去了好些。
江恣踉踉跄跄被推后几步,抬头一看,卫停吟完好无损地从里面走了回来。
“瞎嚷嚷什么,”卫停吟一脸不耐,“火修还能被火烧死?你脑子坏了?”
卫停吟浑身上下一点儿脏都没沾到。
江恣这才想起来,卫停吟不怕火。
他松了口气。
还没松懈片刻,心都还没来得及从嗓子眼里放下去,卫停吟就接着问他:“你那个二把手,你怎么看?”
“哎?”江恣怔了怔,“他怎么了?”
“少问废话,我问你怎么看他。”
“还怎么看……很烦人,从前要不是我身体不好,料理不来太多事务,早把他弄死了……要不是师兄拦着,我白天也就把他弄死了。”
“哦。”
卫停吟这样“哦”了一声,然后从背后拽出来一个焦尸,咚地扔到了江恣脚边。
“你的二把手,”他说,“师兄勉为其难地如你所愿了,明天你找个新的吧。”
卫停吟说的话和表情都太坦坦荡荡——很少有人把“杀了人”这种事儿表现得这么坦坦荡荡,于是江恣愣在了原地。
江恣愣着看着他从火海里走出来,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卫停吟又指指身后:“找几个水修来,师兄把你房子烧了,找人来给你师兄灭火。”
也很少有人把“我把你房子烧了”说得这么坦坦荡荡。
江恣看着他愣了良久,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某日,他和卫停吟下了山去,在某个小镇上见过的一只小黑猫。
小黑猫是家养的,不小心把那户人家的几个盆子弄到地上之后,就站在台子上,这样一脸傲娇地望着很是无奈过来收拾的主人。
简直和卫停吟现在一模一样。
于是江恣噗嗤笑出了声。
“笑什么?”
江恣摇摇头:“师兄……好像小猫。”
卫停吟莫名其妙:“有病啊你?滚!”
第29章 蓄窝
房间里烧得火海熊熊,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房梁都咔咔地惨叫。
很快就有魔修听到了动静,前来查看。
原本空无一人的廊道上瞬间就挤满了人, 江恣大手一挥,就从里面揪出来几个水修, 叫他们赶紧灭火去。
生死城中的魔修们修为都了得, 被揪出来干活的水修动作很快, 没多久,这屋子里的火海便被扑灭,剩下了一屋子焦炭。
卫停吟看着这满屋子的黑灰,不但没做任何忏悔, 还一脸面无表情地表示:“烧得真彻底啊。”
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