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停吟就觉得这小子真有孝心,于是就笑了。他很不负责任地想着把人哄走他就能完成任务离职了,之后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于是就乱揉一把他的脑袋说,想什么呢,他迟早也会飞升,到时候还会见。
江恣这才高兴,满面红光地说那约好了,他要上去给卫停吟先探路,然后转头兴高采烈地就跑走去闭关了。
很多蛛丝马迹的。
卫停吟想,其实江恣没藏住,他一点儿都不高明,到处都是他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可是卫停吟那时候只把他当个任务目标,没在意这满地都是的细节。
他从来都是被草草扔掉的工具,怎么都没想到会有人不愿见他死,也没想到有人会为了他跳下深渊。
被他扶持成了气运之子的江恣,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月落下半个天边,夜色又深几许。
江恣抱着他哭了半个晚上,等眼泪都哭干了,才收了声。
卫停吟扛起他一只胳膊,扶着他躺上了床榻。他没动江恣蓄成的窝,把他放好之后,自己也往另一边的床榻里面一坐,长舒了一口气。
卫停吟没吭声,就靠在自己衣服堆成的小山上,对着满屋子的血烛发呆。
这么呆了会儿,他感觉到了一阵视线。于是转头一望,见江恣捂着脑袋,一只血眸满是忧愁地凝望着他。
“干嘛?”卫停吟问他。
“没。”
江恣哭过又咳过,声音哑得不像样。他躺在枕头上,又咳嗽两声,吐字都断断续续地问他,“师兄……真不在意吗。”
“拿我衣服做个窝而已,这事儿谁小时候没干过。”卫停吟说。
江恣哑声笑了:“我不小了呀。”
“也没大到哪儿去。”卫停吟说,“我是你师兄,你在我这儿就永远是个小屁孩。”
江恣苦笑。
“我昨日白天里找你,你这张床上还干干净净,晚上一来就堆成这样。怎么,你是每晚才把这窝堆起来?”
“白日里堆起来……怕师兄突然来找我。”江恣说,“从前都是抱着师兄的剑,师兄把剑拿走了,我又做错了事,惹了师兄生气……不敢找师兄要什么,只好昧着良心,把师兄的遗物都先昧下来……”
他说到这儿就不说了,只哈哈笑了声,不再过分阐述。
卫停吟望着他,江恣笑起来时,那只血眸微眯,笑意莫名凄哀,看起来越发可怜了。
卫停吟没有答话。
他只是看着江恣,他看着江恣的笑。夜深了,万籁俱寂,四周安静,安静得他只能听见江恣沙哑地笑着。
在他这个笑里,卫停吟喉结微动。
思索片刻,卫停吟还是告诉他:“祁三仪临死前,告诉我了。”
“你那个什么咒印的事。”
江恣脸上笑意微窒。
“在哪儿呢?”卫停吟问他,“听说会在身上烙印。”
江恣没吭声。
他低头望望卫停吟,又扬起脑袋,看向别处,口中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没什么好看的,”他说,“师兄别看了。”
卫停吟无动于衷。
他仍然盯着江恣,还一挑眉:“不愿意给我看呗。”
江恣还是没吭声。
他还慢腾腾地翻了个身,面向墙里,不愿意再看卫停吟。不知道是不愿回答他,还是不敢再和他说下去。
孩子大了,都有事儿不愿意告诉他了。
卫停吟笑了声,这样想着。
他直起身,边从床上爬下去边说:“不愿意说也行,谁没有秘密呢。反正我会帮你想办法的,但是……我就是想问你啊,你明明知道,这个状况下,埋了雷渊你就会死,为什么还向我提议要去埋雷渊?”
江恣没吭声,还是背对着他。
“这也不愿意说啊。”卫停吟无奈,转头离开,“那好吧。”
他转身一走,江恣立刻一抖,起身道:“你去哪儿!?”
“找床褥打地铺,蠢货。”卫停吟回头白他一眼,“我怎么可能真跟你同床共枕。我只是说要管你,又没说原谅你了。”
江恣在他身后一阵无言。
片刻,他病歪歪地起身来,慢悠悠地朝卫停吟走去,轻咳着说:“不在那边……这边,我给你找吧。”
卫停吟正在满屋子搜寻他放床褥的地方。
听了这话,他点头说好,回身跟着一身病骨的江恣走了。
第30章 灵根
在地上铺好了地铺, 卫停吟躺了下来。
脑袋挨上枕头,他舒服得长出了一口气。
“师兄。”
江恣又叫他。
“嗯?”
“我也有一事……一直很想问问师兄。”
“什么?”
“当年雷劫,”江恣哑声, “为何师兄,突然要自刎于崖边?”
卫停吟不说话了。
一片血红的烛光里, 他望了片刻头顶的天井, 沉默了很久很久, 才艰难干涩地回答:“当时,真的只是想让你快点儿飞升。”
“想让你别有挂碍,”他说,“我也好早点儿解脱, 对大家都好。”
他这话是真心的,江恣却沉默了,半晌都没回答他。
凭良心讲, 卫停吟真觉得自己最后半句很莫名其妙。江恣是这世界的土著, 原住民, 如果他是江恣, 听了他后半句话, 肯定会疑惑不解满脑子问号,问他一句什么意思。
可是江恣没有。
江恣没有问他,只是床榻上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卫停吟循声望去,见他往墙面那边又缩了些,只留给他一个漆黑消瘦的背影。
卫停吟叹了一声。
他突然觉得很对不起江恣。
他其实回来开始就一直觉得有些对不起江恣,更准确的说是觉得对不起这世界里的大多数人。
他一直把自己当成个世外人。在这里活了两百多年, 对他来说跟做一个公司的项目毫无区别。
项目做完了,他就走了。
等江恣疯了,他回过头来, 才神一恍,傻了吧唧的发现,哦,这里的人都是活的。
然后卫停吟就觉得自己是个傻逼。
他花了两百年扶持起来的主角,没几天的空就从天命之子变成疯子一个,还被锁进了那个他给自己划定的死地里。
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他这个混账穿书局的傲慢员工太轻视他们所有人。他激进地一剑自刎了,在那之前无数的日升月落里,他都被能够结束这该死的穿书生涯的快乐蒙蔽了双眼,没注意到身旁的小孩和以往的目标不同,也没注意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也一天比一天不一样。
江恣是唯一一个没把他当工具的任务目标。
也是唯一一个卫停吟没好生送到该有的HAPPY ENDING去的任务目标。
“江恣,”卫停吟叫他,轻轻地说,“对不起啊。”
江恣还是没回答他,但是卫停吟知道他听见这句话了。他听见很清晰的吸气声,但江恣没把这口气呼出来。
卫停吟歪歪脑袋,望向旁边摇曳的血烛。
看着那轻轻摇曳的火光,卫停吟突然就想,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两百年前的事涌上了心头。
*
那年杏花微雨,卫停吟把江恣从清心池里捞出来之后的次月,谢自雪出关了。
卫停吟把江恣带上山,给谢自雪探过灵根后,探出了江恣是个平平无奇最不适合剑修的木灵根。
自己走上上清山的人物,却是个最平平无奇的木灵根——这让跟着来山宫里旁观的几个亲传都略感震惊。
萧问眉还好,她是个无情道,对这些事不太关心,只是震惊地缩了缩瞳孔,除此以外没有什么表示。
卫停吟更是个手握剧本早知如此的穿越者,也跟她一样,只是瞪了瞪眼睛演了个过场,并无其他表示。
可那会儿沈如春和赵观停还都是只有八九岁的孩子。
虽说这两人都是年纪轻轻却经历了世事艰辛才上山来的,可孩子终究是个孩子,碰见事情总爱交头接耳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