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无声片刻,传来谢自雪清澈如雪的嗓音:“进来。”
卫停吟登上台阶,迈过门槛,步入宫中。
正厅无人,卫停吟在外屋四处扫视一圈,也没见到人。
于是他向里屋走去。
这一看,他才看见谢自雪竟正立于里屋窗后。他紧皱着眉,神色阴沉,一双湛蓝水眸发暗地望着山下。
从那扇窗往外看,能看见上清山下面一些的地方,谢自雪大概是在瞧山门劫后余生的惨状。
卫停吟向他低身作揖:“师尊。”
谢自雪收回目光。
谢自雪是个很漂亮的人,他一头白发似雪,神姿明秀朗目疏眉,眉间一点红朱砂,眉眼淡得像山间一捧清水,远近瞧着都令人感到十分疏离。
他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
但看见卫停吟脸上的两圈绷带和一张小贴布,谢自雪还是面露了担忧与不悦,本就紧皱的眉头又深皱几分。
他转过身来。窗户里吹进春风,把谢自雪身上的白衣吹得微晃了晃——谢自雪总是一身白衣。
“怎么伤这么重,”谢自雪说,“没叫无词山主帮你瞧瞧?”
伤口又痒了,谢自雪这么一说,卫停吟也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挠了挠。
“自然是去求玉清山的弟子们看过了,大多伤都用灵药敷过,已经好转。只是脸上这一处有些毒素,头上这处伤得略重,得用药数日才能好转,才暂且这样包上。”
“是吗。”
听见他已找人处理过,谢自雪脸上的神色有所缓和。
“没伤到太深就好,”谢自雪说,“林不禾,如何了?”
林不禾就是那个魔疯子。
“回师尊,林不禾已被诛杀了,暂且安放在山脚下的山洞中封印。魔修尸体都会散发魔气,埋葬时必须小心谨慎,更何况是那般修为了得的魔修。师尊不在,弟子们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暂时封印在山脚下,等着师尊回来后再议。”
“好。”
谢自雪应下,低头沉思。
不知他在想什么,卫停吟站在原地等了会儿,谢自雪都没再说话,只是面露越发深沉的思索之意。
等了半晌,谢自雪都没说话。
“师尊,”卫停吟开口打断他的思考,“还有一事,得向师尊禀报。”
谢自雪抬起头:“何事?”
“杀了那个林不禾的人,是去年被师尊探出木灵根的小弟子。”
谢自雪面露诧异:“什么?……那个木灵根?”
卫停吟微微颔首,向他轻轻点了头,示意他并没听错。
“他怎么会杀得了魔修的?”
谢自雪不由得放下抱在胸前的双手。他眼神下移,又抬起左手来,边摩挲着指腹,边话语犹疑地沉吟着:“这不可能,他灵气低下……又没有佩剑,也不曾修行过道法,他怎么会……”
话到这儿,谢自雪顿了顿。
他想到了可能性,于是面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抬头,神色又淡然许多。
“他是异灵根?”谢自雪问他。
卫停吟弯身拱手:“师尊明察。”
谢自雪一笑,松了口气,似是为了江恣高兴:“怪不得,难怪一个木灵根却会上了上清门的山……若是异灵根,那的确是个剑修的好苗子。这也算是功德一件了,觉醒了异灵根之后便能诛杀魔修,当真是天赋异禀。你快些去把他找来,我来见见。”
卫停吟沉默片刻,僵着没动。
他说:“师尊,异灵根虽好……可这孩子的异灵根,有些糟糕。”
谢自雪一怔。
*
上清山山宫里养着一只灵鸟。
灵鸟是谢自雪好多好多好多年前,从一个秘境里带出来的。
灵鸟是千雪太初莺,浑身雪白,尾羽七彩,没别的用,就好看,还会唱歌。
它天天两腿一叉,就站在山宫顶上吊下来的木头架子上给自己荡秋千,边荡边唱歌。
卫停吟两手插袖,身子歪斜地靠在一柱子上,仰头望着这个小美人引吭高歌。
跟着哼了几声,卫停吟回过头,望向山宫角落里。
谢自雪还是盘腿坐在那儿,对着墙角不吭声。
不久前,他听完卫停吟说的最后一句话就不吭声了。
卫停吟刚才说出口的最后一句台词是,“那孩子有血灵根”。
谢自雪听完,僵着一张脸,没说话。
慢慢地,他脸色开始发青。
最后,他转身离开,从旁边抓起一个蒲团,走到角落里,扔到地上,一屁股坐上去,面对着墙角,不吭声了,开始自闭。
自闭到现在,都没说话。
他没赶人,卫停吟干脆就没走,站在这儿听他的鸟儿唱歌。
春天来了啊,这鸟唱歌真好听,真是小桥流水哗啦啦……
窗户里吹进春风,卫停吟享受着春风拂面,心里乱七八糟地夸着唱歌的鸟儿。
他沐浴春光,跟后面那个手捂脑门脸冒黑线浑身低气压得只想钻进墙角里逃避现实的漂亮山主完全成反比。
唉,谢自雪肯定头疼死了。
卫停吟想,如果他是谢自雪,他肯定恨不得一头撞死。
血灵根可是这个世界的禁忌。
有这灵根的,无一不是灭世魔王,魔尊中的魔尊。
谢自雪自闭了很久。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卫停吟听见他很用力、很怨重、很头疼地叹了一口重重的气。
这一声叹息,余音绕梁,响彻整个山宫。
“阿吟。”
再开口时,谢自雪的声音像老了百岁。他疲惫至极,头也不想回地对他说,“你先回吧,容我想想。”
“好。”
卫停吟离开了谢自雪的山宫。
那之后,谢自雪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对江恣的血灵根下定论。
毕竟血灵根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来说太炸裂了。
谢自雪没下定论,反倒是件好事。若换做其他山门,恐怕早就把血灵根扫地出门了。若是个狠一些的,还会把此人灵根封印,再过分的就是挑掉仙脉,把他弄成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以后,再扔下山,让他自生自灭。
谢自雪没这样做,没说要把他扫地出门,反倒是证明还有机会。
那之后数日,谢自雪一直不声不响。系统也没有催卫停吟去问,卫停吟便也没去。
卫停吟帮着修整山门,忙了几天。
那时候,上清山的亲传里,能顶事的就只有他和萧问眉,另外两个都还是小屁孩,靠不住的。
整座山做什么事都要找亲传决定,卫停吟和萧问眉忙得两脚不沾地。
忙了两天,卫停吟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他问萧问眉:“那崽子去哪儿了?就血灵根的那个,我怎么这几天都没见到?”
“哦,他呀。”萧问眉说,“毕竟是个血灵根,师尊定夺之前,不好让他乱跑。我把他带到我的舍院里去了,每日给着饭吃,但不让他乱跑。”
卫停吟放下心来:“那就好。”
有饭吃有地方住就行,别又没人管,被一群人欺负得惨巴巴的。
“他还问我你的事呢。”
萧问眉突然冷不丁补充了这么一句。
卫停吟愣了下:“谁?我?他问我?”
“是啊。”萧问眉淡然道,“他问我你怎么样,我说能怎么样,又死不了。我还挺奇怪的,怎么好端端的他要问你,想来是你那天算是给他说了两句话,小孩往心里去了吧。”
“说那两句话能怎么样呢,师尊又不会收下一个血灵根。”
她这样说罢,后方有个弟子跑来,喊了声“大师姐”。
萧问眉就不再和卫停吟多说了。她朝他摆摆手,转身朝那弟子走去。
卫停吟转头看着她走过去,又转回过头来,眨巴了两下眼,还是有些不解。
山门收拾好后,卫停吟又等了两天,谢自雪还是没动静。
他有些坐不住了,于是起身过去,想着多少探探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