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恣推开了他伸过来的另一只手。
卫停吟一怔。怔愣的空,江恣又把他帮自己捂着伤的那只手也推开了。
卫停吟更怔了。
“你做什么!?”卫停吟急了,“你这血流得……喂!”
江恣不管不顾,摇摇晃晃地自己站了起来。
风太大了,他站起来时被风一吹,往旁踉跄两步,险些又倒下去。
卫停吟赶忙跟着站起来,扶住了他一只胳膊,急得直骂:“你做什么你,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你逞什么强——”
“卫停吟。”
江恣哑声叫他,卫停吟一顿。
江恣几乎从不直呼他名讳,卫停吟心中咯噔一声。
他望着那只血眸,却只看得见里面无穷无尽的温柔。那真是个太不像江恣的眼睛,一点儿看不见他从前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他们也都见过天道,”江恣哑声说,“但想必,天道告诉他们的,没有告诉我的多。……也难怪,照天道所说,我是天道之子。”
“可我不是什么天道之子,”江恣朝他笑了,“哪儿有天道之子,活成这个样子的。”
“你……”
卫停吟想说什么,可手上突然一空。
他愣住,再低头一看,他手上扶着的江恣的一只胳膊竟然化作阵阵黑烟,消散于空,手上就只剩下一只空袖子。
卫停吟眼眸一缩。
“这胳膊早没了,”江恣说,“不必理会。”
“什么不必理会!?你这都——”
“你把嘴闭上。”
江恣用很平静的口吻向他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
卫停吟喉头一哽,望着那张依然对他温柔至极的脸,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江恣看着他。
不知是在想什么,让他安静之后,江恣也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风越发大了,把江恣披散的长发吹得纷飞凌乱。重新从雷渊里迸发升天的魔气带着一股疯劲儿,将崖边一寸一寸吃尽。
魔气离他们越来越近,好似想将他们卷入雷渊。
江恣的身子又开始摇晃。卫停吟伸手抓住他,江恣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没有要他扶住自己,而是跟他十指相扣。
掌心碰住掌心,手里的鲜血将两只手掌黏腻地牵连。
“阿恣!!”
身后,赵观停着急地喊起来,“师兄!你们干什么呢!?”
沈如春也急了:“过来啊!做什么呢!!”
那几人竟然都在后面喊了起来。
卫停吟没有回头,江恣在看着他。
“师兄,”江恣哑声,“我最后,只问你几件事。”
巨风中,他声音很轻,但卫停吟听得清晰。
魔气冲向天空,山崖被撕裂。仿若天地毁灭的呼啸风声里,江恣说:“有多少是真的。”
“又有多少是假的。”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真的想要救我去的,还是他们给你的命令。”
“你给我别的那支桃花,是他们要你那样做的,还是你想给我别上去的。”
“你说的话,多少是真的。”
“多少是假的。”
“你带着我的时候,想的是你那些命令……还是真的想,对我好一点。”
“你我走在上清山的路上的时候,几次险些丧命的时候,我受了伤生了病的时候,你有没有……”
“哪怕只是一瞬间,一瞬间也好,”他忽然眼睛发红,“你有没有想,带我走,或者留在我身边。你有没有觉得……我其实,太可怜了,人也……还不错的?”
“你看着我的时候……你看着我的时候,有没有那么一次,一次就好……你有没有想,跟我说实话。”
“你有没有过,不忍心扔下我?”
说到最后,他声音有些发抖。
卫停吟眼眶发酸。
他望着江恣,眼眸发抖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只是视野里忽的一片模糊。
江恣看着他的眼睛,就这样看了片刻,忽的一笑。
“他们怎么……让你就这么走了呢,”他长叹着说,“你戏做得这么烂。”
卫停吟怔了怔,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江恣突然把他往后一推。
卫停吟猝不及防,被他猛地推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一个病秧子,居然还有这么大力气。
卫停吟爬了起来,一抬头,就见江恣手一扬,竟然抬手立了个结界。
卫停吟脑子一嗡,立刻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江恣!!”
他歇斯底里地喊他,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去,被那结界结结实实地拦在了外面。
卫停吟疯了似的拍打结界,喊得声音撕裂:“你要干什么!?江恣!回来!!你出来!!!”
江恣在结界里面向他笑,风把他吹得衣发翻飞猎猎,好似随时都会把他卷走。
“卫停吟,”他在结界里面说,“他们会让你重来的。”
卫停吟在结界外一怔。
“我知道的,”江恣说,“会重来的,从两百多年前。”
“从你见我第一面开始。”
“会从那时候重来的。”
说着,江恣朝他叹了口气。
“我真不想,做什么……主役啊,卫停吟。”他说,“下次,多给我做几碗冰酥酪吧。”
“你做的甜。”
江恣说完,最后朝他露出惨然一笑,转过身去。
他摇摇晃晃,走向崖边。
“……江恣,”卫停吟喊他,“江恣!江恣!!”
江恣没有回头,那只没有了臂膊的空袖受风飞舞。他伸出唯一一只胳膊,握住腰上的剑,把它拔了出来。
见此情景,后面那几人都冲了上来。
“404!”卫停吟大叫,“破结界!!”
系统面板立刻出现,一道加载条迅速充能。
【结界破坏中。】
加载条还在加载,江恣也还没走到崖边。
卫停吟耳边突然传来声音。
【……假的吗。】
卫停吟猛地一怔。
是江恣。他立刻分辨出来,这是江恣的声音。
江恣在他耳边气喘吁吁,卫停吟听见他在粗重地喘息,听见他的声音里有颤抖的哭腔。
卫停吟猛地止住拍打的动作,叫喊也哽在了嗓子眼里。
【都是……假的吗。】
耳边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那声音尚且还有许多气力,满含对他的愤恨。
不甘、痛恨、愤怒,都在那声音里浓烈得撕心裂肺。
【都是假的吗!?】
【睁眼啊!卫停吟!!你给我睁眼啊!?你说啊!你告诉我……你睁开眼告诉我啊!?】
【都是假的吗,全都是假的吗?!?】
江恣走到了崖边。
他站在风最大的崖边,整个人摇摇欲坠衣袖飞起,像一张要被吹飞而破裂的薄纸。他回过身,剑抵在脖颈上,向卫停吟遥遥地笑着。
像飞升那时。
卫停吟瞬间浑身血液倒流,一股冷意直冲脑仁。
结界碎裂。
卫停吟往前一踉跄。狼狈地扑倒在地,摔了下去。
他抬头,朝着崖边那人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跑过去。
耳边的声音从怒不可遏的声嘶力竭变得泣不成声。
最后的最后,他听见耳边那人说——
【假的也好……】
【假的也好……你看看我,你睁开眼……你看看我……】
【别把我留在这儿……】
卫停吟疯了一样跑向他,向他伸出手。
崖边那人朝他笑得心满意足,毫无留恋。
他一剑落下,划下脖颈。
血落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