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谢妄之大约是天才中的天才,好像从未遇到瓶颈,一直稳压他一头。如今他生了心障,两人的修为境界开始逐渐拉开差距。
过去总拿他和谢妄之比较的人又凑上前来冷嘲热讽,他面上微微一笑,不作理会,实际心口像是被掐住,呼吸都困难。
但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明明两年前还是个小废物的白青崖,竟转眼就追上了他。
在众人齐聚的场合,他勉强维持体面,微笑向人道了声“恭喜”,心脏却不停抽搐,他硬生生忍下,额头与脊背俱是一片冷汗。
与谢妄之差了整整一个境界之后,对方已不再来找他切磋,转而去找了白青崖。
他忍不住去观战了。
白青崖毫不意外落败,低下头道:“我修为不如裴公子。”
而谢妄之毫不吝啬地夸赞:“怎会?你很厉害。他现在……算了。”
躲在暗处的裴云峰,忍不住伸手按住自己胸口,只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掌狠狠掐住了他的心脏。
课业进行到期中,先生忽然很喜欢令他们组队完成任务,还会有积分排名。
以往这种要求组队的任务,裴云峰都是和谢妄之一起的,最后得分不出意外也是他们组最高。
他下意识转头看谢妄之,可紧接着,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心障随时都有可能发作,他或许会成为谢妄之的累赘。他犹豫了。
与此同时,白青崖也邀请了谢妄之。
但谢妄之没有立刻答应,微蹙着眉来回看他们,似在比较。
见状,裴云峰忽然想到谢妄之说的那句“算了”,莫名感到一阵恐慌,胸口又抽痛起来,脊背漫出一片冷汗。
他强捺下痛,轻扯了下唇角,替人做了决定:“没关系,你和白青崖一组吧。”
“好。”谢妄之微微抿唇,没有异议。
明明是自己做的决定,但听见谢妄之说的那一声“好”,裴云峰呼吸凝滞一瞬,痛得几乎想把心脏生生剜出来。
组队任务是外出除妖,而裴云峰没有和任何人组队,独自行动。他像是一道影子,默默跟在谢妄之两人身后。
为避免被人发现,他不敢离太近。只看见他们凑在一起说话,嘴唇翕动着,却不知说了什么,除妖过程中配合也很默契,最后毫无意外得了最高分。
而组队回来以后,两人身上更是笼罩着一股外人无法轻易融入的氛围。
明明裴云峰还是和他们待在一起,可明显另两人最近阶段私下相处的时间更多了,他感觉自己有些接不上话题,甚至偶尔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明明他们的座位挨在一起,却像是隔了厚厚的壁。
后来的日子更是难过。
又一次组队任务,谢妄之毫不犹豫选了白青崖,他终于崩溃,再挂不住微笑的假面,落荒而逃。
分明只是件小事,他不知原来自己竟如此小气,也开始后悔来参与这次游学,可该死的游学竟然还要持续两个月。于是他在逃课的第七日提交了退学申请。
他不再去上课,尽量避免与他们碰面,终日游荡在后山的树林。心障无法医治,得不到缓解,他每时每刻都有入魔的风险。现在只有自然的环境能带给他片刻寂静安宁。
期间谢妄之有来找过他,身边却还跟着那个碍眼的白青崖。
他一见到两人在一起,心脏就痛得要发疯,根本不管谢妄之说了什么,毫不犹豫扭头就走。
他接受不了谢妄之对两个朋友的关注失去平衡;接受不了他们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自己无法融进他们的氛围;接受不了自己偶尔缺席时,白青崖堂而皇之地取代他的位置,而谢妄之对一切都表现得浑不在意,好像他可有可无,随便就能找到替代品。
第一次为恶,为谢妄之。第一次自卑嫉妒,为谢妄之。第一次生出旖旎情思,第一次心境动摇、迷失自我乃至自暴自弃,统统是为谢妄之。
他被困在名为谢妄之的笼中,逃不出这方寸之地。
他接受不了谢妄之成为他整个世界的唯一中心,而自我被无限欺压到边境。
更接受不了对此束手无策、无可奈何,却还嫌不够、甘之如饴的他自己。
心障愈发坚固,牢不可催。
逃课的第十五日,他提交的退学申请终于获得批准,回屋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曾经不管是去哪里游学,或是做别的事,他和谢妄之总是一起行动,共同进退,以后……罢了。
裴云峰轻叹口气,刚跨出门槛,一抬眼便见院子里多了一道人影。
第23章
那是谢妄之。
他背对着裴云峰站在花荫下,不知站了多久,像是在等人,闻见足音才微向后侧过脸,鬓边垂落的发丝轻轻拂过锋锐流畅的颌角。难言的俊。
裴云峰瞥了眼便收回目光,故作冷漠地径直往门口去。
“站住。”谢妄之微微蹙眉,大步追上去,“去哪里?”
他伸手试图抓住裴云峰手臂,未想还没碰到便被人猛地拍开,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别碰我!”
“……”谢妄之眉头蹙得更深,沉默地盯着对方看。
虽是打开他手臂,但裴云峰到底站住没再走。脸颊故意撇向另一侧,连余光都赌气地不肯给他半分。
可从谢妄之的角度,能清晰瞧见裴云峰长睫颤抖,眼眶与耳廓都发红,薄唇紧抿着。分明才对别人发脾气,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委屈,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狸奴。
以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谢妄之看出这是还能商量的意思。他低声重复问:“你要去哪里?”
“爱去哪去哪,你管不着。”对方冷笑了声,语气差劲。
……能商量,但不多。
谢妄之顺势道:“若我偏要管呢?”
未想他这一句仿佛落入草原的火星,瞬间引燃一片。裴云峰猛地转脸看他,怒不可遏地大吼道:“你管我做什么,去找白青崖啊!”
“……”谢妄之被吼得一怔,只觉莫名其妙,不由微微沉下脸,“好端端的,你提他做什么?关他什么事?”
“……呵。”吼完一句,不知是冷静了些,还是失望透顶了,裴云峰轻扯了下唇角,笑容又苦又冷,随即背过身去,只肯给他看个后脑勺。
见人不答,好像还更生气了,谢妄之只好换个问题:“我听说你要退学,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想学了。”对方答得随意又敷衍。
“为什么不想学了?”谢妄之不由蹙眉,“那你要走也不跟我说一声,为什么?你以前从来不这样。”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你说呢?”裴云峰又笑,侧头看他,眼中满是嘲讽,“再说了,以前是以前,现在你忙得很,哪有空管我呀?”
对方一直答非所问、拐弯儿抹角,谢妄之不由面色更沉,连名带姓、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地叫他:“裴云峰。”
“……哼。”
见他当真有些动怒,裴云峰又不说话了,心里更是委屈,又把头转回去,鼻腔轻轻溢出一声冷哼。
剑拔弩张的气氛微微和缓,谢妄之见对方态度软下来,也捺住脾气低声道:“我没有很忙,我找过你。”
“……”
尽管谢妄之没说什么,但语气平稳和缓,裴云峰硬生生从中品出几分哄人的意思,话音一落就感觉自己的眼眶与鼻头微微发酸,心里的委屈不满像潮水一样淹没他头顶。
一瞬间,他忍不住想向谢妄之控诉甚至哭诉什么,可张了张嘴,声音却发不出,喉咙里艰涩得像是吞了石子。
仅剩的一点自尊与矜持令他说不出口。而且就算他说了又能如何呢?
他微闭了闭眼,尽量维持平稳声线道:“对不起,其实没什么事,我只是在胡乱发脾气……你走吧。”
说是如此,他的声音却哑得厉害。谢妄之竟一下转到他面前来,双目紧盯着他看,惊得他猛地低头避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