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只有别人求着他赐予、施舍,而别人也只能对此感恩戴德,更不能忤逆。
他也曾试图将这件事放下,可事实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分明感觉白日才想通了些,可到夜晚时他又觉得受不了。
他可以找理由说服自己,那个梦有可能是假的,但是过去的经历做不得假。何况其实他不认为那个梦是假的,尽管与现实有些差别。
难道他之前对池无月不好吗?
池无月到底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既然贱奴胆敢拒绝他,又凭什么敢再向他讨要?
凭什么贱奴不想就可以拒绝,现在想要了,他就要给?
他果然恨意难消。
不等池无月反应,谢妄之便甩开手,冷声道:“滚出去。”
*
第二日,池无月被谢妄之安排去盯着许青山。倒不是非得他去,只是谢妄之又不想看见他了。而池无月不敢有异议。
其余几人继续上街探查,竟偶然遇见了许初晴。
少女一如既往如春日般明媚,蹲在一条巷口,搀扶着一个跌倒的老人站起身。
对方连连向她道谢,她微笑着摆手,说要给老人家检查身体,以防哪儿磕碰。
未想到,老人家摆手拒绝道:“不用不用,老婆子我现在身体好着呢。都是多亏了那位许神医,他给我开的方子太管用了,感觉老婆子我像是年轻了几十岁。”
说着,老人家亲切地拉着许初晴的手,另一手拍着她的手背,笑眯眯道:
“小姑娘,你不要以为老婆子是在夸大。许神医说了,那方子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百病不侵,老婆子还打算给孙儿也抓一副呢。小姑娘人美心善,老婆子实在喜欢,要不我便把这方子给你?”
“啊不用不用,奶奶自己留着便好。”许初晴神色一怔,连连摇头摆手推拒。
“哎呀,客气什么!来,收好,对身体有好处的。”
对方却当她客套,非要将那药方子给她,往她手里塞,一边塞一边嘱咐:“你若是要抓药,千万记得只能去许神医那儿,去早去晚都不行,有的东西别处可买不到。”
“哎,不用不用,哎哎!哎!!”许初晴推脱不了,只好收下,没有与老人再争执,“那、那就谢谢奶奶了。奶奶要去哪,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不用,老婆子就是去听戏,前面再走一段就到了,小姑娘忙你的去吧。”对方摆摆手,自顾走远了。
而谢妄之几人看见的,就是许初晴与老人家争执了一番,最后攥着那张药方子,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的样子。
等他们走近了,许初晴才回过神,一见谢妄之,双目一亮,几步迎上来,微笑道:“谢公子,好久不见,你们怎么也到永宁来了?”
“嗯,白家给了任务,来捉妖。”谢妄之点头。
“捉妖?永宁也藏着妖么?”许初晴轻轻挑眉,说着她忽然似是想到什么,微微笑了一下,没再多说。
谢妄之伸手指了指对方手中的方子,“我方才看见你和一位老人家在争着什么?”
“哦,这个,是那位奶奶执意要送我的药方,说是许神医开的,能强身健体。”
许初晴说着,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药方子,快速阅览了一下,随即眉头轻轻一蹙。
“怎么,是有什么问题么?我记得初晴姑娘也是医修。”谢妄之也想看那张方子,看看是不是能发现些什么。
但许初晴将药方子折了两折,收进了袖中,又冲他微微欠身:“初晴想起来还有些事,后面若有闲暇再与谢公子叙旧,先走一步。”
“姑娘稍等。”谢妄之伸臂把人拦住,微笑问,“姑娘可是要去找那位许神医?”
“你怎么知道?怎么了?”许初晴有些不解。
“那方子是有什么问题么?可否将方子借我一阅?”
“……”许初晴当即蹙起眉心。
谢妄之见对方起疑,只好道:“实不相瞒,我们正在追查的那只妖,很有可能潜伏在许神医的医馆中,甚至与许神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未想到许初晴眉头蹙得更深,斩钉截铁道:“他不可能害人!”
“姑娘为何如此笃定?”谢妄之眉峰微挑,故意问,“难道初晴姑娘与那位许神医是旧识么?”
“……”反应过来自己失言,许初晴叹了口气,又觉告诉他们也无妨,便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他们的关系。
接着又道:“其实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找他共同商讨研究西北瘟疫的治疗方法,但是他现在——”
许初晴话未说完便止住,接着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而谢妄之替她把话接了下去:“他现在借助妖邪的力量在治病,恐怕不愿意与你合作?”
“……是。”许初晴讶异地挑眉,也大方承认。
“不若我们合作?”谢妄之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
“你们这是要……?”许初晴有些迟疑,但到底是点了点头,“行。”
*
到夜晚,谢妄之几人加上许初晴,几人再度潜入医馆,找到池无月发现的那处暗室。
许青山在入口谨慎地设了迷阵,好在池无月已成功破解过,几人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未想刚一进去,便听见尽头处传来许青山的声音。
第38章
谢妄之几人对视一眼,收敛气息继续往前,同时凝神细听尽头处传来的动静。
不知许青山在与谁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有气无力的:“怎么越要越多了?若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咳咳……”
与说话声音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水珠滴落的声响,啪嗒啪嗒,不知是落在地面,还是浇在什么东西上。
片刻后,水声停止,又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随后是一道抽刀的铮然声响。
接着是刀剑入肉的噗呲声,一阵响亮如婴孩啼哭的惨叫紧随其后,在整个空旷的暗室中回荡,仿佛能撕裂耳膜。
谢妄之几人神色一凛,而许初晴陡然睁大眼,瞳孔颤动着收缩,不可置信的模样,竟是捺不住,从暗处走出,大步向着声源处行去。
余下的人相视一眼,没有拦着,也跟着靠近,却仍藏在暗处,静观其变。
许初晴大步走向许青山,满脸愤怒与失望。
却见许青山背对着她站在桌边,手里不知道正忙活着什么。
桌案边又摆了一圈架子,上边搁满了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而地上是一盆又一盆奇形怪状的植物。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反胃干呕。
而她以为的什么凶杀血腥场面根本没有,甚至找不到方才发出婴孩啼哭的受害者。
闻见足音,许青山回过头,脸色苍白似鬼。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大概是因为动作太急,头脑晕眩,便伸手撑着桌案缓了一会儿,这才抬头。唇角扯了一下,似乎想笑,却没有力气。
他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许初晴却没答他,蹙眉反问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许青山也不答她,只道:“不用你管,出去。”
“你的脸色为什么白成这样?你刚刚到底在做什么?”
许初晴又上前几步,却又被浓郁的血腥味刺激得干呕不止,忍不住抬臂掩住自己的口鼻。
见状,许青山忍不住冷笑了声,嘲讽道:“尊贵的大小姐连这点味儿都受不了,还是赶紧滚出去吧。”
许初晴却不管他,目光落在他脚边的“盆栽”上,有些嫌恶地蹙起眉。
弯曲的枝干托起一个硕大饱满的果实,表皮生着一道道褶皱,是浅淡的杏黄色,又带着一点粉,和人类的肤色相近,看起来就像是一张皱巴巴的婴孩的脸。
而婴孩的脸上,一道未干的血迹蜿蜒往下,流入大概是嘴唇的褶皱里。它像是高兴地笑了,两边褶皱微微牵起,连带两只空洞的眼睛都蠕动着,像是弯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