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竟泪盈于睫。
谢妄之撞入那双湿润的眼中,仿佛沉进一片金色的湖泊,眼前忽然浮现出什么。
*
“大人……”
紧闭的屋门被轻轻叩响,等了片刻不见应答,外头的人便推门而入,缓步往深处走,山水屏风映出一道娉娉袅袅的身影。
见屋中人趴伏在桌案,即便自己走到近前也毫无反应,它收起脸上殷勤讨好的笑,眼神变得冰冷刺骨,身周聚起光芒,容貌急速变化。
直到完全露出本相,方知此人竟是只妖。
一张脸生得精致漂亮,雌雄莫辨,银发金瞳,头顶一对细长触角,背生一双流光溢彩的蝶翅。
它振翅凑上前,金瞳变得血红,双手结印上下翻飞,指尖聚起灿金色的灵光,红唇微微开合,念念有词。
灵光打出时,它几乎掩不住恶劣得逞的笑,但下一刻,它的神色便僵住了。
“怎么才来?等你许久了。”
只见对方抬头,伸指轻轻一点便将那道灵光打散,唇角微勾,眼神清明嘲讽,丝毫不像中了术法的样子。
“池无月!你、你醒着?我的幻术竟然不起作用,怎么可能?!”
蝶妖惊恐瞪大眼,急速振翅退后,但已来不及。
只见数道漆黑的阴影如长蛇般,从池无月的脊背钻出,眨眼间便捆住它的四肢,两瓣蝶翅浸在一片深浓的黑雾中,像是沉入泥沼,丝毫动弹不得。
“池无月!放开我——”
它拼命挣扎起来,却在黑雾中越陷越深,甚至感觉到蝶翅被黑雾腐蚀出孔洞,传来烧灼刺痛,心中愈发恐惧。
眼角余光瞥见池无月向它缓步走近,分明是人类修士阵营的领袖,身上却妖气冲天,黑色的浓雾铺天盖地,如山一般倾压,一张昳丽绝尘的脸爬满蛛网般的黑线,诡异可怖。
池无月在几步之外站定,眯眼打量它片刻,蹙眉道:“传说流光蝶妖精于幻术,天下无人能挡,现下看来,也不过如此……难道要我转变策略么?”
对方最后一句像是自言自语,蝶妖没听懂,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只妖会加入人类的阵营,此前也从未听闻这位是妖,但它被吓得不轻,只赶忙解释道:
“我族最擅长的,是编织一场永远不会被戳穿谎言的梦境,无论是颠倒是非,还是扭转爱恨,俱不在话下,只要入梦,唯命是从。若是大人愿意高抬贵手,小妖定为您效劳。”
“‘扭转爱恨’?”池无月轻声重复,指尖微顿,长睫轻颤了几下,眸光闪动,“……当真?”
“自然是真!”蝶妖忙不迭点头,语气迟疑又暗含几分期待,“只是,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很好。”
见池无月状似满意地勾唇颔首,蝶妖还以为对方饶过自己,未想到,黑雾转瞬将它侵吞。
蝶妖瞪大眼,拼命挣扎,一面哑声嘶吼道:“池无月!你不是说了会放过我么?你们人类,着实卑劣!”
“呵。”池无月浑不在意地轻笑一声,抱起双臂任由黑雾动作,“人妖两族鏖战至今,胜负未分。我若是放了你,该如何向我还在苦苦支撑的盟友交代?”
“你!——”
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没想过饶它一命。蝶妖终于看明白,但为时已晚。
蝶翅被腐蚀得残破,四肢溶解在雾中。
直到最后一缕银发也被烧尽,世间最后一只流光蝶妖自此香消玉殒。
在脑中又响起尖锐的警报声时,池无月充耳不闻,令黑雾凝聚成实体,伸指凭空勾勒,为其绘出人类的躯干、四肢。
黑雾已大体成形时,他又“画蛇添足”,在头顶与脊背多画了几笔。
直到一只“流光蝶妖”新生。
银发金瞳,肌肤如雪,两根细长的白色触角从额头探出,背上的蝶翅流光溢彩。
与先前那只蝶妖一般无二。
池无月很满意新的分身,又调整了一下对方的五官,终于命令道:
“去找谢妄之。你知道该怎么做,不要让我失望。”
第55章
蝶妖奉命前往“禁地”。
从外头看,那只是一处寻常的宅院,黑瓦白墙,绿树成荫,环境清幽雅致。
但当它靠近,难以言喻的威压便铺天盖地袭来,仿佛沉入深海,窒息压抑。
这是池无月布下的重重禁制。一般人定然要命丧当场,所幸它与池无月是一体同源,适才得以进到屋内。
却见里头暗无天日,仿佛误入什么强大妖物的巢穴。
黑色浓雾凝成万千丝绳,从屋子的四面八方伸出,吊在房梁、粘着墙壁与门窗,织成一张硕大无比的网。
一名男性青年被困在巨网正中,修长四肢被紧密缠缚,饱满皮肉都被勒得凹陷。
身上衣物松散,被汗水浸透,胸腹露出的肌肤遍布红痕,细汗流淌,似浇了层蜜,透出难言欲色。
似乎挣扎得筋疲力尽,他正垂着头休憩,乌发凌乱披散,遮住五官,只听见□□紊乱。
蝶妖走近一步,青年立即警觉抬头。透过发间缝隙,依稀可见一双血红的眸,浓眉压眼,更显凌厉与野性危险。
它不由怔住,清晰感到自己胸口跳动剧烈几分,情不自禁走近,直到站定在三步之外。
“你是谁?”
青年率先开口,嗓音低沉微哑,语气沉着冷峻。分明被绑缚成一个屈辱姿势,气势却并未矮上半分。
“我是——”
蝶妖张口,说至一半却滞住。
它没有名字。
本质上,它是池无月的“分身”,它也可以自称“池无月”。
但其实它并不认为自己和池无月是同一个人,也不想叫这个名字,尽管他们感官相连,并且它诞生时也继承了池无月的记忆与情感。池无月想必也不会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
“池无月派你来的?来做什么?”青年并未在意它的沉默,又问了一句,语气更冷。
接触对方的眼神,又想起此行目的,蝶妖顿了下,额顶触角微微颤动,双手也忍不住攥成拳,随后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在了解谢妄之与池无月的纠葛之后,它更不想承认了。
它才不要也被谢妄之讨厌。
甚至在开口之前,它已经单方面切断了与池无月的感官联系。
不知谢妄之信了没信,话音落下片刻都没有应答,一双血瞳紧盯着它,它不由愈发紧张。
“呵。”
又过会儿,谢妄之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声,语气莫名放缓些,与方才对比,竟显得温柔:“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小蝴蝶?”
乍闻这样有些亲昵的称呼,蝶妖顿觉脸热,胸口跳动更剧烈,气息都慌乱,“……我无意间闯入此地。”
“这样啊。”谢妄之浅淡应了声,并未深究,被紧密捆束的手臂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向它招手,“告诉我,最近外面都发生了什么,好吗?”
“好。”
蝶妖并未犹豫,乖乖点头。它继承了池无月的记忆,这并不难。但必须省略不能说的部分。
谢妄之受刑后,池无月将剑骨送还,以秘法缝回治愈,却又将他囚在此地,至今已有数年光景。
各世家之间本就矛盾重重,而谢家被集体针对,谢妄之受刑后,谢家开始没落。由此,各世家之间的争斗逐渐摆上明面,冲突愈发激烈。
除此之外,散修阵营苦各大世家垄断资源、打压排除异己的局面已久,自发组织反抗。
而在修仙界内讧时,潜藏的邪修与妖魔勾结,趁虚而入,大举进犯。
几年过去,池无月已然摆脱奴隶身份,在修仙界崭露头角、大放异彩,身边聚集许多志同道合的盟友,俨然成为正道修士的领袖。此时正联合各方势力抵御妖邪,鏖战至今仍然未分胜负。
“……好,我知道了,多谢。”
“不客气。”
为照顾谢妄之的情绪,谢家如今的情形蝶妖只提了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