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哥说得对。”
“明天再见也不迟嘛!”
裴于逍:“……”
现在已经到晚饭的点,陶柚不出意外还会昏睡很久,裴于逍不好让三人白跑一趟,就请他们在医院附近吃了顿便饭。
中餐馆的包间里,裴于逍拉开椅子坐下:“条件有限,大家随便吃点吧。”
刘东摸了把门口的摆件,观望着这局里局气的装修风格,感叹道:“不随便了不随便了。”
裴于逍挥了挥手,让经理把菜单递给另外几人:“你们看看有什么爱吃的。”
张晴语便和赵希一起埋着头翻了起来,刘东凑了一会儿热闹,余光不时朝裴于逍那边瞥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感觉裴于逍有点奇怪。
分明裴于逍很冷静,很正常,甚至温和客气又礼貌,可长达一年的舍友情让他敏锐地察觉出了其中那一丝丝违和。
这不是裴于逍平常该有的状态。
他在紧张。
很紧张。
紧张到害怕。
他肩背抻得很直,呈现出一种不太明显的紧绷状态,双手长时间握拳放在膝盖上,眼神没有交点,甚至时常恍惚。
就像在为一件十分在意却完全无法掌控的事情提心吊胆,牵肠挂肚。
可明明陶柚的情况没有严重的这种地步,否则他们不可能有心情出来吃饭。
这太奇怪了。
刘东忍了半晌,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挪到裴于逍身边,悄悄问:“柚儿不都没事了吗,你咋还魂不守舍的?”
裴于逍没说话,低垂着眼眸看面前的水杯,视线却是分散的。
他眉心始终无意识轻轻蹙着,好半天才动了动嘴唇,自言自语般:“还有必须要确认的。”
“——还有必须要确认的,所以不可以。”
“什么?”
刘东没听清,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没听明白:“确认什么?”
裴于逍却像魔怔了似的,不断呢喃着否定的话。
刘东有些发怵:“裴哥……”
好半天,裴于逍才从那种诡异的状态里抽离出一些,瞥了刘东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没什么。”
刘东心里七上八下的,看着裴于逍的表情,欲言又止:“那什么,裴哥……”
裴于逍抬头:“怎么?”
刘东有心想问一问陶柚生日的事,手指绞了几圈,终究还是觉得现在这个时间不适合问,于是叹了口气。
“没事,吃饭,”他招呼道:“先吃饭。”
·
一顿价格不菲的晚餐草草结束,几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结伴回学校。
裴于逍没和他们一起,目送他们上了车。
“裴哥,”张晴语从车窗里伸出脑袋:“陶柚醒了记得跟我们说一声哈。”
裴于逍点头:“好。”
“行了行了,快回吧,”刘东连连招手,努力开着玩笑活跃气氛:“等下陶柚醒了见不到人又该哭鼻子。”
裴于逍配合着笑了笑,等车开走,神情又落寞下来,转身回了医院。
此刻正值黄昏时分,浮云散开,阴沉了一整天的空中竟然透出一抹蔷薇般的余晖,柔软地铺洒在医院的走廊上。
病房门开着,依稀能看到医生雪白的衣摆。
那里面的氛围并不凝重,应该是陶柚醒了。
裴于逍心里一阵躁动,连忙加快脚步,赶到门口时又突然停下。
他抓着门把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焦躁,甚至像惧怕什么似的,不敢上前,双腿僵直在原地。
医生宽胖的身躯挡在床前,裴于逍并不能很轻易地看清陶柚的面容。
他屏息着,伸长脖子,视线越过医生的肩头,世界仿佛都在颤抖。
他看见陶柚的眼睛了。
是陶柚的眼睛。
霎时,那长时间用力到绷得笔直的背脊骤然松懈。
裴于逍体会到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
·
陶柚睡了一个月来最沉的一觉。
迷迷糊糊睁眼时,他仍然觉得自己飘荡在半空,是一片只要有风吹过,就可以去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的羽毛。
眼前一片雪白,墙壁是白的,窗帘是白的,被子也是白的。
陶柚的记忆还陷混沌之中,心脏剧烈搏动的痛楚仍然隐隐约约残留着。
他用力呼吸了一下,胸口起伏又收缩,伴随着微妙的疼痛的余韵。
脸上痒痒的,陶柚吸了吸鼻子,这才发现自己还戴着氧气罩。
有医生过来,微笑地抚摸他的肩头,然后掀开他的眼皮用灯照了照,护士替他摘掉了氧气罩。
这个医生没见过,陶柚昏昏沉沉地想着,病房也不是他熟悉的那一间,不是裴于逍家的医院。
对啊,裴于逍……
裴于逍!
陶柚猛地惊醒,裴于逍呢?
陌生的一切让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在哪,晕倒前心脏尖锐的疼痛,和那近乎种绝望的窒息,都和上辈子猝死时的感受一模一样。
以至于陶柚差点以为自己又死了一次。
他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棉被下的手指无意识颤抖起来。
所以他是又穿回去了吗?
就这么回去了吗?
还是说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
这大半年来经历的一切的一切,遇到的每一个人,还有心底里最隐晦的感情,都只是他的一场梦吗?
陶柚挣扎着坐起来,眼眶倏而有些红了。
“诶你干什么,”护士将他按住:“你现在不能下床,快回去躺好。”
然而陶柚完全不管不顾,挡开医生的阻拦四处摸索找寻着,试图找到任何一丝可以让他分辨真实与幻想的证据。
可他到底没什么力气,很快又被被医生护士联手按了回床上。
他呼吸有些急,满眼都是慌乱,直到抬手摸到自己的喉咙。
神情在这一刻凝固了。
喉结下方并不平滑,是一道极其浅淡,细微凸起的疤痕。
“别找了。”
裴于逍的声音响起。
他推开门,一步一步走进来。
陶柚刚醒过来时的那一阵慌乱,他全部尽收眼底,医生或许不懂其中的缘由,裴于逍却再明白不过。
所以他也很清楚地看见了,陶柚在摸到那块疤时,微妙的神情。
氛围一时有些凝固,医生确认好陶柚没有大碍,便带着护士先行出去,将空间留给两人。
门甫一合上,四下无声。
裴于逍来到陶柚身前,低头望着他,明明是自上而下的俯视,却无法维持体面的姿态。
他张了张唇,语调低得仿佛正在用尽全力克制某种冲动:“你没有回去。”
他说:“你还在这儿。”
霎时,陶柚瞳孔骤缩。
仿佛从裴于逍口中说出的那短短几个字是什么尖锐的匕首,深深地、用力地扎进他心尖,刀锋划破空气都有碎裂的声音。
“你、你怎么……”
陶柚仰头看着他,一时甚至说不出话。
“我怎么知道的?”裴于逍讥诮着反问:“你觉得要猜到的话很难吗?”
“不是……”
陶柚摇头,语无伦次。
这一刻太突然了。
是陶柚无论如何也设想不到的场面。
自己保有了那么久的秘密,最后居然是从裴于逍嘴里揭开的,就这么没有一丝铺垫地、暴力地揭开了。
惊疑之下,陶柚竟然有些哽咽起来:“你、你是什么时候……”
“很早了吧。”裴于逍说。
他蹲下来,轻轻握住陶柚的手。
这双手一直很凉,纤细又柔软,此刻却紧绷地僵成一团。
裴于逍揉着他的指尖:“毕竟,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以裴于逍的身份生活了。”
话音落下,掌心里僵硬的手指瞬间变得更加冰凉,夹杂着被顽强压抑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