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柚啧啧摇头,感叹这姑娘当真是女中豪杰,搁古代怎么也能混个雄踞一方的女侠当。
眼瞧着队伍越来越近,陶柚心里慌得不行。
他已经不能抬头了,就怕看见不远处桌面上,抽好的那一管子一管子的血,整个人都猫在裴于逍背后。
幸好还有裴于逍。
裴于逍个子高,身材好,往那一站就是兵,可以严严实实挡住陶柚的视线。
陶柚在他后背上戳了戳,他仍然还是看手机,只腾出一只手在陶柚头上拍了拍。
陶柚于是又将脸整个埋到裴于逍肩上,哭唧唧的。
裴于逍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收起手机转了过来,看见陶柚那张委屈坏了的脸。
这人本来就是一副委屈相,眼睛太大了,眼尾有一点微微的下垂,很容易勾看上去可怜巴巴。
现在大概真的是有点紧张,嘴角也耷拉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有谁逼着他上战场当炮灰。
裴于逍伸出手,用指尖点在陶柚嘴边。
他记得陶柚开心的时候,这里会冒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可惜现在一点也看不出来,毕竟陶柚都快愁死了。
裴于逍轻轻将指尖上移,提起陶柚的嘴角,于是从陶柚脸上看见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梨涡还是没能出来。
裴于逍实在受不了了,拍拍陶柚的脸颊,无可奈何地:“又在撒什么娇呢?”
陶柚眨巴两下眼睛,满目沧桑:“你瞎得这么突然吗,看不出来我是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所以撒娇?”
裴于逍觉得这逻辑没毛病,非常合理。
“不仅瞎了还得了癔症。”陶柚感叹。
裴于逍微笑:“你有事相求的态度挺强硬。”
陶柚顿了下,似乎借这短短片刻在脑瓜子里权衡了下利弊,裴于逍看着他晃动的眼珠子,忍不住想笑。
这双眼睛就跟玻璃珠似的,瞳色浅浅的,亮亮的,透着不太聪明但很可爱的机灵劲儿。
下一秒,这双眼睛蓦然变得坚毅:“大哥!”
陶柚充分发扬着男子汉能屈能伸的优良品德,毫不避讳地抓住裴于逍的手腕:“不,是酸汤大老爷!”
冰凉的爪子一下攀上手腕,裴于逍胳膊都僵了下。
倒不是嫌弃陶柚身上冷,而是……裴于逍眸光极其短暂地动了动。
而是他居然觉得这么冷的手抓紧他的手腕后,竟然让那一块皮肤奇异烫了起来,血脉一跳一跳喷张着。
他掌心覆上陶柚的手背,稍作克制,将陶柚的手拿了起来,却又没忍住轻轻捏了下人家的指尖。
“好好说话,”他板着一张脸:“你又想吃酸汤火锅了?”
“不呀,”陶柚垂下眼睛,长睫毛一颤一颤的:“我最近都没有胃口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委屈好委屈……
像是被欺负坏了。
裴于逍心里都抽了下,不由放缓了声线,“那是怎么的呢,还是没做好心理建设?”
陶柚摇头,他原本就有点贫血,脸颊长期没有血色,最近又瘦了些,看上去更加弱不禁风。
裴于逍甚至下意识将手撑在了他身侧,像怕他会突然站不稳似的。
陶柚抿了抿唇,仰起脸,面颊苍白,眼睛却总是很亮,散发着一种仿佛不属于这副躯体的,旺盛的生命力。
他抬手,忽然贴上裴于逍的肚子,在紧实的肉|体上拍了拍,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借你腹肌一用呀?”
·
五分钟后,陶柚坐上抽血的小圆板凳,一个猛子扎进了裴于逍的腹肌里。
他甚至一眼都没看医生拿针的手,像小鸟躲进巢穴一样钻进了裴于逍怀里。
裴于逍排在陶柚前面一个,刚抽完血,胳膊弯里还夹着棉签,对面陶柚如此主动的投怀送抱,一瞬间是蒙的。
“哟,这么害怕呀?”医生奇道。
裴于逍勉强回神,心脏还悬得高高的,扑通扑通跳着,他冲医生扯了扯嘴角,“他有点晕血。”
“喔,这样。”医生了然。
陶柚实在是埋得太紧了,裴于逍捏着他的后颈往上提都没能提出来,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把自己捏红的地方轻轻揉了揉。
腹肌确实是个好东西。
但如果不是今天,裴于逍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自己的腹肌第一次在陶柚身上发挥作用,居然是以这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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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你。”
抽完血,陶柚七荤八素坐在食堂里准备吃来之不易的早饭时,听到裴于逍这样评价自己。
他动了动眼皮,投去一个疲惫的笑:“物尽其用罢了,不用谢我。”
裴于逍:“……”
他低头反思了下,并不觉得自己表现出了哪怕一丝一毫感谢的意思。
陶柚脸还是煞白的,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身上却冷得吓人,抽两管血就像扒掉了他一层皮。
张晴语忙里偷闲来关心了下,看见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就咧嘴咦呀着:
“瞧这脸白的,赶紧吃早饭,不知道的还以为抽的脑髓呢。”
说完不等裴于逍的眼刀扫来,很自觉的隐身飘走。
陶柚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伸手想去够粥碗,奈何臂弯夹着棉签,动作不方便,身上又没力气,碰了一下竟然没够到。
这模样说实话怪招人疼的。
裴于逍挣扎了足足0.1秒,还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红枣粥到他嘴边:“别乱动了。”
陶柚大约是真的有点难受,没再扯闲篇,乖乖张嘴任由对方投喂,咕噜咕噜咽了下去。
几口热乎乎的红枣粥下肚,陶柚脸色勉强好了些,眼住址又开始乱动,到处瞟着,最后落在裴于逍胳膊上。
他抽血的地方现在只剩一个小小的点了,一丝一毫的血迹都没有,如果不是针眼周围的青筋明显了些,几乎看不出任何刚刚抽过血的痕迹。
陶柚呆滞一瞬,不由萌发出一丝老天不公的感叹。
“好强悍的凝血功能……”他喃喃地。
同样是人,怎么别人就能拥有怪物一样的身体素质呢?
哦,俏哥不是别人,陶柚想起来了,俏哥是大男主。
“别说我了。”裴于逍再给他喂了一口粥,看他神色恍惚,语速不由加快几分:“你怎么样,还能不能行,要不要晕,晕之前说一声,别冷不丁就自己咕噜下去了。”
“……”
陶柚斜睨了他一眼,目光复杂,仿佛还夹带了几句难听的问候。
末了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裴于逍把粥碗放回桌上,一手撑着膝盖,上身略微前倾,垂眸注视着陶柚。
“你到底怎么弄的,晕血这么严重?”
陶柚没应,不太明显地偏头回避了下。
两人坐在窗边,陶柚侧脸轮廓被刺眼的白光晕开,呈现出一种模糊的情态,纤长的睫毛轻微翕动着。
该怎么说呢?
实话实说是因为从前目睹了母亲去世的场面吗?
他妈妈是车祸走的,那时候确实流了很多血。
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陶柚其实没总想着这种事。
他最经常回忆的,都是小时候和父母相处的快乐时光。
有时候睡眠好,做了好梦,梦到幼儿园的时候爸爸妈妈来接他放学,给他买长得像柚子的小蛋糕,他都能笑醒。
他才不会总想不好的事。
而且现在他的身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反派,也没办法跟裴于逍提现实世界的事。
陶柚撑着额头,半晌没有吭声。
血应该止得差不多了吧,想到这里陶柚松了松臂弯,正好借此机会换个话题。
他站起身,抽出棉签:“我去扔——”
话音未落,陶柚猛地顿住。
两根被血液彻底浸透的鲜红的棉签,清晰倒映进他眼底,像两簇燃烧着的灼热的火苗,烫得他心口都痛。
纤瘦的臂弯里,细小的针孔宛若雪白皮肤上的一粒朱砂痣,逐渐汇聚成豆大的血珠,悬悬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