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好景不长,四郎年幼还没得个正经名字就夭折了。
半年后蒋芸又有了,汤父对肚中这个孩子期待很深,待到瓜熟蒂落那日,接生婆说生了个男孩,汤父高兴坏了,这次忙起了正经名,说四郎就是没正经名字才被小鬼错逮了去。
汤家祖宗显灵一举得男,就叫汤显灵。
如珠如宝养着汤显灵一个月,又是办了场满月酒,汤父显摆儿子,谁知道街上卖馒头的人家盯着襁褓中婴孩看了看,惊奇说:“老汤,你家儿子眉毛尾巴藏了一颗红痣,莫不是你认错了,这是个哥儿吧。”
这时代男人女人哥儿,哥儿出生脸上就有红痣,越红越是显眼越好,五哥儿出生时接生婆没看到哥儿痣,错认成男郎。
一个月,小男郎眉尾的哥儿痣显出来了。
汤父在众目睽睽下丢了面子,真是大喜接着大悲,当日晚上就要将五哥儿溺死,在家摔摔打打骂这个骂那个。
大姐汤巧护着五哥儿,二姐三姐都哭,闹成了一团。
之后汤显灵这名字就没人叫了,成了没名字的五哥儿,平日里汤父对三个女儿还好,唯独看不惯看不顺眼五哥儿,五哥儿也从不近父亲跟前,但心里是想要得到父爱的。
五哥儿长到七八岁,蒋芸肚子一直没动静,一家子便外出烧香求男,夫妻俩求了一道签,签是好签上上签,汤父一喜追问庙祝他什么时候能有儿子。
庙祝说汤父此生没儿子运,倒是家里行五能改换门第有富贵相。
那年汤巧快嫁人了,为了五哥儿在家中日子能好过一些,就将庙祝解说的签文传了出去,意思她弟弟五哥儿是个有大造化的。
汤父不信又有些将信将疑。
日子就这么过去,汤家三姐妹隔几年成亲嫁出去,待五哥儿长到了十七岁,因这一道签文以及汤家家底还算殷实,就被人盯上了。
盯汤家的就是胡秀才。
汤显灵想到此,揉面手劲都大了,恨不得把面团当胡秀才给捶打死,发了一通火,将面团先放一旁醒面。
去外头院子拔了几颗嫩生生的菘菜还有葱段。
他爹的,胡秀才胡康都三十六了。
这放在古代,年纪都能做五哥儿的爹了。
胡秀才破落户学识也不行,考了大半辈子就一个秀才身份,越考家底越破败,胡康还有妻子,子嗣也有,不过妻子早几年病逝。
汤显灵磨了磨牙:这胡康就是歹命,克妻的!
但胡康嘴皮子有,不知道找汤父说了些什么——汤显灵冷笑,就是画大饼呗,谁不会,汤父被胡康画的锦绣前程给迷了眼,认定了胡康是个‘潜力股’,要将胡康给五哥儿招上门做婿。
这胡康也是个贪心黑心的,说:秀才考科举做上门婿于名声有碍这是其一,其二汤家经营买卖是商贾,若是他做了汤家儿郎岂不是不能科举了?
汤父也不是傻的,怕送银钱给胡康科举,到头来胡康高中,一门显赫跟他汤家有什么干系?
二人一团商量,最后拟定了‘文书’做约定,胡康意思面上是嫁娶,实则是入赘,生了孩子定从汤家姓。
汤父便信了,吹吹打打一通给五哥儿办了婚事。
从头到尾就没人问过五哥儿愿不愿意嫁。
汤显灵说胡康是黑心的没冤枉对方,此人和汤父一样都是贪得无厌既要又要的,这人比汤父想的还长远,人家早想过要是中了举人,怎么甩了汤家一家。
休妻七条,无所出。
胡康亡妻生了孩子,有儿有女,人家不稀罕子嗣。到了汤家读书备考,碰都不碰五哥儿,以后拿无所出休五哥儿。
汤显灵回想了下胡康面容身形,瞧着像四十多岁干瘪被掏空的老头,冷声:“真是恶毒阳痿男,呸!”
胡康考秀才考了二十多年才考上,本以为考上举人也要到四五十了,没想到跟五哥儿成了亲,去年八月秋闱试一试,这一试竟然真的中了。
奉元城是西都州的州城,相当于现代省会城市,西都州底下的四个府县秀才要是考举人乡试都要到奉元城考。
之后日子,坊里邻居皆来汤家贺喜,汤父面上荣光,做好了黄粱美梦,就等着关铺子当官老爷的爹,想清闲去。
大喜接大悲。
十月多胡康到汤家,压根不认什么赘婿身份,一通威逼利诱连着施压,要休了五哥儿,还说汤父要是乖觉等他上任总少不了汤家好处,不然就等着罢哼哼,你要知道自古民不与官斗。
汤父是个对外唯唯诺诺,大脾气都往女眷孩子身上发的窝囊废。
还真被胡康唬住了。
眼瞅改换汤家门第的美梦扑了个空,汤父是怒火攻心,又急又气,待胡康一走,一口血喷了出来,没几日着了风寒,隐约有些中风之兆。
汤父没什么见识,拿五哥儿博汤家前程,自己筹谋了一番,竹篮打水一场空,事败后全都怪在五哥儿头上。
五哥儿要是个男郎,他至于这翻筹谋吗?
要是四郎在,汤家也不至于到如今。
四郎、男郎。
汤显灵听着东屋传来的絮叨叫魂声,忍无可忍掀了灶屋帘子直奔东屋,‘杀’了过去,屋门‘砰’的一声开了,蒋芸看五哥儿气势汹汹神色吓得瑟缩。
“五哥儿你、你要干什么?你爹就是糊涂了——”
汤显灵骂:“他没什么大见识又要脸面,你窝窝囊囊护不住孩子,任凭他糟践五哥儿一生,胡康那种狗东西,读书考功名最在意名声,但凡他要是有胆量豁出去了,吵吵嚷嚷不怕丢脸面,直接告官,舍得一身剐,汤家到了这个地步还怕什么?定要把胡康功名给革了去。”
“什么官官相护?胡康算老几,才考上举人连个官屁股都摸不得,怕什么。”
汤显灵骂完床上汤父,一扭头也没给蒋芸好脸。
“胡康死了,本来就是胡家对不住汤家对不住五哥儿,你倒好,胡家上门哭几声,你就说胡家孤儿寡母的看着可怜给些银钱打发了,咋,五哥儿还对不住胡家了?你也是猪油蒙了心脑子都糊涂了,自家孩子不护着,拐着弯护着胡家了?”
“我恨不得把胡康大卸八块剁了喂狗!”
“算他死的早。”
汤显灵骂完丢了汤父蒋芸,面醒的差不多了,能擀面了。
东屋一片寂静,这次连汤父都没半句支吾声,不知道是不是被逆来顺受的五哥儿给骂傻了。
汤显灵揉着醒好的面团。
可能恶有恶报,老天有眼,到了去年年末,大喜过望的胡康在宴席上喝酒给撅了过去,再也没醒来,死透了。
这对汤家本来是大喜事,可算是出了口恶气,有中风之兆的汤父一听高兴坏了,喝了一顿大酒,然后也乐极生悲睡了一觉彻底瘫了。
之前汤家向外租了半院子,吃着老本,胡家年后来哭,蒋芸是个糊涂又心肠软的,想着人死都死了,死者为大,见胡家六十多岁老母带着孙子可怜给了胡家老母一些银钱。
结果给捅了烂摊子。
胡家得了钱,自此缠上来了。
汤显灵无语:这不是活该嘛,胡家欺负汤家到这个地步,汤家一个血性的都没有,胡家一见还不是逮着汤家吸血,反正也没什么坏处。
还什么死者为大,要他说,汤家掘了胡康坟墓,或是请吹拉弹唱班子敲敲打打找胡家泄愤都不为过,还给送钱?
吃饱了撑的了。
可能因为汤显灵想五哥儿的事太过气愤,手下擀的面尤为的好,面薄厚适中,切成了条,灶台锅里水烧的滚沸,先调料碗舀出汤,将碗底料化开,汤清,若是下了面再舀汤,汤就浑了。
荣朝还没有辣椒,可惜了。
汤显灵念着可惜,手上将午后熬得猪肉油取了出来,碗底放了些猪油,酱油、葱花、盐,而后滚水化开汤,下面条、菘菜,面条煮熟了,筷子捞了捞,氤氲雾气中,面条犹如白玉似得,一筷子面条卧碗底,碧绿嫩嫩的菘菜。
葱花莹莹浮在碗中,热面热汤化开的油花飘出香味。
汤显灵吸了吸鼻子,迫不及待开动,想到什么,一抬头冲外头喊:“娘,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