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芸:……
她是头一遭见这样的新哥婿,半点不计较钱财,但她一听却高兴,连连点头说好。
到了傍晚时,后半拉院子李家人大声嚷嚷,隔着一堵墙冲着汤家这边骂,想来是李家的二郎同几个小郎回来了,婆媳二人有了底气,要出早上的气。
李二郎带着儿子正骂的痛快,突然听到墙那边一些些声响,下意识后退两步,就见墙头坐着一男人,目光冷冷盯着他们。
这是汤五哥的新夫婿,一个打猎的,手上沾过畜生的性命。
“再骂一个我听听。”皇甫铁牛坐在墙头上说。
墙下汤显灵大声说:“坊吏没在,快宵禁了,要是打个头破血流也不好请大夫,铁牛你悠着点。”谁不会阴阳怪气!
“我知道,必定要拳拳到肉却不留外伤,我会。”
李二郎同俩儿子:……
脸色难看,最后连丢个场面话‘你等着’都不敢说,灰溜溜带着孩子回屋了。
“这两口子,真是夫唱夫随,坏到一起了。”李家大娘低声说。
就八兴坊邻里看不清,说起来汤五哥厚道老实心肠软,她看,汤五哥一副冷心冷肠肚子,真不像个夫郎哥儿,比男人还要狠。
之后两日,李家不敢骂骂咧咧了,隔着一堵墙收拾东西,来来往往送出去,第三日时李家人有点高兴——那种压不住的乐呵,还得再压着,像是有什么好事但没落实先藏着掖着。
李家大娘又恢复成笑面虎模样,乐呵呵说:“其实这院子,小汤不说,我也差不多不想租了,地方又小,我家做买卖的伸展不开,我儿子孙子都推了车出去摆摊子,现在也好。”
“只是没想到你先提出退租,还让你赔了我家十二两银子,多不好意思啊,咱们也是做了小半年邻居呢。”
这话是膈应汤显灵呢,意思他家早有意思搬走,看不上汤家院子,只是还没提,汤显灵赶人赔钱,没成想他家歪打正着占了好处。
“大娘要是不好意思,退回来就成。”汤显灵皮笑肉不笑说。
李家大娘:……
汤显灵就知道,这位大娘就会耍个嘴,此时又开口:“没事你家不退,我也没想过要,权当是花钱挡灾驱晦气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家大娘愠怒,做买卖的人讲究吉利,汤显灵说这个话,好似她家有什么灾似得。
汤显灵笑眯眯:“没啥意思。”
“娘算了,汤老板你数数,没毛病我们就退了。”李二郎说。
蒋芸检查了一圈,“我记得有个木凳子,还有个脸盆。”
李二郎看媳妇儿,李二郎媳妇吊着脸给卸了下来。
谁稀罕啊。
汤显灵:“不稀罕你家偷偷拿走?我劈了当柴火也乐意。”
“小汤你也太小肚子了,怎么说话。”李家大娘如此说,“就一个破盆子一把凳子,我家可不稀罕,我家这堵墙砖头也值不少——”
汤显灵一下恍然大悟,“大娘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这墙你家扎的,也拆了吧,砌砖的墙砖我家不要,不占你家便宜,都拉走。”
李家人:……
气得发抖。
这个小小夫郎,年岁还没长多少,怎么说话刁钻刻薄的紧,可这些话净都占理,墙是李家大娘提的,拿她的话堵她。
最后李二郎让孩子喊了表亲兄弟来,一块拆墙,搬砖,将砖拉走了,如此一磨蹭退租彻底办完已经是晌午后的事情。
李家人一走,小院门关着,汤显灵站在院子中间那棵柿子树旁边,拍着树干,叉腰是忍不住的笑意。
痛快了!
地方敞快了,人心情都跟着变好,最主要是时时惦记着你家的人走了干净,这院落以后都是自己的地盘了。
蒋芸本来舍不得十二两违约金,几次想劝五哥儿‘不然再忍忍’,反正就两年半了,但她知道五哥儿现在心性坚定,下定的主意不愿意改,就迟迟没提。
可现在,她站在院子中间,看着宽敞、大方的屋院,不知为何,眼眶也湿润了,“有大娘那会,日子紧,那会还是租院子,你爹和我白日推着车去摆摊,一碗碗馎饦挣得辛苦钱,你大姐我就麻烦给隔壁卢家婶子照看,后来有了二娘,房主是个心善的,见我们娘俩可怜,问你爹要不要买下院子,他家一家不做买卖了,攒够了钱回乡去了……”
汤显灵虽是不喜欢汤父,却没打断蒋芸追溯回忆,这也是蒋芸大半辈子的人生。
“那会一睁眼就是干活,搬搬扛扛,卖完了回来还得洗碗。”
“你大姐好日子没过几日,苦了她了,跟着我干活,帮忙带二娘,有了你三姐那会,日子能好起来,好不容易攒上些钱,你爹太省了,不敢花钱,想着儿子还没生,先苦后甜,也没给你三个姐姐置办些什么好东西……”
“到四郎那会,你爹看是儿子高兴的不得了,也是那一年买下了隔壁院子,两间院子合成了一间。”
这院子都是汤父给儿子挣下的产业。
现在落到了汤显灵手里。汤显灵:……
蒋芸说起来乱糟糟的,想哪里说哪里,汤显灵和铁牛一边干活一边听着,只是汤显灵心里飘着弹幕吐吐槽。
“这些家具都卖了……吧?”汤显灵盯着屋里挪出来的家具,那些木头都是拼接的,没几件完好的家当,他怀疑卖不出去。
看得出来,过去汤家是真的省。
“这个柜子还是原屋主留下来的,柜门都翘了,你爹说不碍事,能用。”
“这张桌子腿掉了,你爹干脆把那张柜门卸下来,劈开凑合做了桌子腿,都不稳,垫着一块砖。”
“你大姐睡得这张床,床板都是拾来的拼拼凑凑。”
蒋芸对每件家具都能数清来历。
汤显灵:“全当柴烧!”他怕蒋芸还想回忆回忆,不由紧张试探提议:“不然娘你要是不舍得,留上一件也行。”
“不过我还是觉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咱们好日子在后头,不必太挽留之前,您记得美好记忆就成了,这些都是外物。”
蒋芸本来真的心动想留下一两件,结果听五哥儿说到最后一句,愣是沉默半晌,有啥美好记忆?
她生大姐时,头一遭有孩子,那会心里可高兴了,结果老汤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是个女郎啊,怎么不是儿子。
当时她心里就冰凉害怕。
“……都烧了吧。”蒋芸抿了抿唇说。
汤显灵可高兴了,就怕蒋芸反悔,给铁牛使眼色,赶紧、现在、立刻劈木头。
皇甫铁牛一看汤显灵满脸的灵动小心思,乐坏了。
怎么像个小孩似得。
这一日,汤显灵和铁牛将各屋家具搬出来,应当是汤家本来就省,屋子里墙面也没粉刷过,李家住进来更不会花钱收拾,因此这屋子没眼看。
里头脏、旧,墙上掉灰。
不重新大拾掇一番,真的住不了人——其实也能住,真穷到没钱了,刚需还是能紧巴凑合一下,但现在汤显灵手里有钱,就不想委屈了。
舒适度大大提一提。
皇甫铁牛劈了木头家具,先靠后门院墙垒起来。
第二日泥瓦匠就进场了,拆墙的——租给李家时,灶屋一分为二,还偏着多给李家划拉了一些,东屋蒋芸这屋也是分了一块小的地方给李家。
现在将两边墙拆了,这样蒋芸住的屋子一下大许多。
“我那儿就不动了,我一个人睡,地方够用,你别动墙,还能富裕一间屋,到时候给娃娃住。”蒋芸嫌麻烦花钱。
汤显灵时常忘了他是个哥儿能生孩子身份,此时还以为说大姐家的娃娃来。
“娘,都要改就一道改,往大了放,人住着也舒心。”
“娃娃来了,家里还有地儿。”
家里现在别的不说多,屋子是够住还富裕。
皇甫铁牛干着活,听着自家夫郎的话,嘴角压不住扬了扬,不过显灵好像说的不是他们俩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