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哑沉郁的嗓音从隋银嗓子眼儿里蹦跶出来,却又戛然而止地截了余下的话音。
明昭若有所感地抬眸,隋银却已经垂下了晕开薄红的眼皮,似是倦怠极了,又像是委屈。
说不清楚心底是失望还是别的,总之,明昭只定定地盯着他等了两秒。
片刻,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声音同样理性又克制,像是对一个普通朋友那样的随口叮嘱,“醒酒汤在保温杯里,困了去床上睡,不要懒在沙发上就不想动,免得醒来又嚷嚷脖子痛……”
“……我先走了,”薄唇微启,但明昭还欲脱口的话全部压回了泛苦的舌根底下,只点到即止地收回话音,拿起外套伸手去开门——
“我错了……对不起——”
极低的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小孩子委屈过后不情不愿的歉意。
明昭握着门把的手瞬间就按不下去了。
“对不起。”隋银仰头看明昭,这个角度让他看起来单薄又孤单,像个被抛弃的小孩。
明昭为自己的联想感到啼笑皆非。
被抛弃的明明是自己才对。
“对不起什么?”他听见自己冷硬的声音。
“不要走,明昭。”隋银没有回答,执拗地盯着他,忽地又弯了弯眼睛笑起来,喊了一声——
“哥哥。”
“对不起什么?”明昭执着地要那个答案。
隋银不说话,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酒,才像是积攒了足够力量般继续道:
“所有,从分手短信之后的…所有。”
握着门把用力到青筋显现的手倏地就松了劲。
见明昭不动了,隋银复又收回眼神,安心地吃小龙虾。
仿佛他笃信某人会留下。
*
收拾好桌上的残局,明昭又被隋银闹着给他洗了澡换上睡衣,折腾了很晚才终于把人安分抱到床上。
隋银闭眼想睡,却被明昭拨弄着侧脸扭回来对着自己,不容许他逃避地开口道:“说清楚,对不起什么?”
“隋银,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好了。”
如果被威胁的是25岁的隋银,那他一定能听出男人话里的迟疑和色厉内荏,并反将一军。
但23岁的小鹦鹉听不出来,结结实实地就被这句——姑且算得上明昭为数不多对自己说的“重话”,狠狠震住了。
酒意都被“恐吓”去了两三分,隋银用一双潋滟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明昭,“……知道。”
“我当初…没有办法,家里只有我这个小辈儿,很多东西都要学……”
隋银拽着明昭的半截袖子,颠三倒四地絮叨了一堆,醉鬼的思维不能指望有多清晰的时间线,他基本上是想起什么来就说什么。
“本来,我是打算跟你说一声再走的,但是我爸妈他们不知道我谈恋爱了,直接就给我打包带走了,我只来得及给你发了条信息嘛……”
一发就是分手短信。
明昭轻哼一声。
隋银悄悄觑了他一眼,确认明昭没有抬腿的想法,才继续慢吞吞地说。
在深山里的零零碎碎日常也说,做梦梦见明昭很生气把自己掉在房顶上也说……
稀里糊涂地说了很久,明昭也理清了绝大部分来龙去脉,面色稍霁。
最后,隋银已经困到眼睛都睁不开了,明昭才问出口:“……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可惜隋银真的太困了,压根儿没听见地陷入美梦之中,不省人事。
明昭一动不动地盯了他半晌,才笑骂一声——“小没良心的。”
“……”睡梦中都被冤枉的某人似乎是不乐意了,翻了个声,嘴巴里还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什么。
罪魁祸首下意识屏息,凑近去听那不清不楚的梦中呓语。
“明昭……”
被点名的某人动作硬生生停在空中,怔然几秒才弯起了眼睛,动作放得极轻地缩进同一床被子里,借着窗帘透进的一缕月光照明,盯着隋银发呆。
脑中纷杂的思绪太多,明昭压根儿睡不着,索性一点点梳理脑中的信息。
隋银东扯西拉的解释,他只相信了一部分。
相信对方在这三年来没有和其他人谈过恋爱,相信对方是因为家人原因回到了老家学习一些传承手艺一类的东西,但——
“之前忘记告诉你了,明昭,其实我是一只小鹦鹉哦~很漂亮的!”
隋银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可爱又认真,还特意在私密的房间里都压低了声音,就像是他说的那样——“秘密”
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悄悄话和小秘密。
对此,明昭……一个字都不信。
醉鬼的胡言乱语不妨碍他觉得隋银可爱,即使他并没有相信眼前活生生的人会是只货真价实的小鹦鹉。
……
宿醉的头痛并没有席卷隋银,恰恰相反,他是在大好的一片阳光里自然醒过来的。
窗帘刚好中和掉了阳光的刺眼,独独留下暖洋洋的舒适。
隋银半闭着眼睛,自然而然地就抱着一截被角在床上滚了几下,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漂亮的毛巾卷。
身旁的温度早就没了,明昭哪怕前一天晚上几乎没怎么合眼,第二天起床的时间也是无比固定的。
“醒了?”明昭额发微潮,明显是已经晨跑回来的状态。
床上的某人卷在被子里半梦半醒地欣赏了两秒,才含糊地应了一声,下意识地张开双手,“要抱。”
对上青年无比自然的一系列动作,明昭眉骨微抬,哂笑一声,“隋银,谁教你的道歉等于复合?”
坦白并不代表他就要不计前嫌地冰释一切,明昭心底仍旧是恨的——
恨隋银当年的不告而别;恨自己起早贪黑准备的一番筹谋,最后却连天光都没见到、就已然先埋进了土里;更恨隋银自以为一个晚上的敞开心扉就能轻轻放过的态度……
所以,在劳心劳力照顾醉鬼一晚上后,第二天在清醒的隋银面前并不显得多温情,反而反唇相讥道:“某人昨天还说出了自己是只鹦鹉这样的话,这么大的人了,害不害臊?”
隋银脸上的神色空白了一瞬,明昭尽收眼底,眼中滑过一丝笑意。
谁知道隋银没像他预想那般恼羞成怒,只难以置信地坐起身来,“你居然不相信我?!”
一个活生生的人说他是一只鹦鹉,怎么想都是要反手扭送进精神病院的程度。
明昭果断转移话题,“给你带了早餐,起来吃。”
下一秒——
明昭瞳孔倒影中,卷出个人形的被子骤然软趴趴地塌陷下去。
“……?”这回表情空白的变成了明昭。
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响起,还有类似尖锐刀尖勾动床单的细碎动静。
明昭脑子已经彻底停转了,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塌陷下去的那一块儿。
骤然,眼中出现一抹浅黄色——
再接着,淡蓝与浅绿交织编就的柔顺羽毛,桃粉色的漂亮脸蛋和喙部,以及极具有辨识力的豆豆眼……
再没有什么比亲眼看见活人变鹦鹉更茫然了。
有的话,那就是这只鹦鹉是自己前男友变的。
明昭:“……”
明昭:“…………”
变成小鹦鹉的隋银踩着优雅的步伐踏进他不自觉就摊开来的手心,豆豆眼仔细地盯了明昭两秒,似乎是在确认对方是否害怕。
温热的羽毛触及掌心,是一个生命体把握在手的奇妙体验,明昭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脑子和声带似的喃喃开口:
“还真是只小鹦鹉啊……”
隋银仍由男人轻轻摸了两下自己的脑袋,就一扇翅膀飞回了床上,落下的瞬间——
“唰!”
漂亮鹦鹉又变成了漂亮青年,隋银顺了顺脑袋上乱飞的头发,撇了撇嘴,“我才不会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