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一个出剑的姿势就要端许久,直到手臂发麻发抖都不能放下。
隋银这时候一般都在旁边儿喝茶,也不练剑,悠哉游哉的,就是为了观察晏闻予的神情。
然后便看出了些别的苗头——
锻体过程难挨,但晏闻予脸上一直都没有出现什么想要放弃的神情,总是坚定的、鼓足了劲儿的倔强。
只不过……晏闻予有个不大不小、容易分心的毛病。
别的时候倒也还好,只是隋银发现:每每自己过去检查动作是否标准时,晏闻予带着丝丝濡慕的目光就会黏到他身上,别的地方哪儿也不看。
直白的很。
隋银觉得奇怪,有意提醒道:“这样分神,易被趁机反制,不可松懈。”
说着,那枝条便不轻不重地在晏闻予手臂上轻轻落下,算作提点。
谁知,晏闻予这小屁孩儿在他教习别的时候半句话都不带驳一下,说到这儿时,却闷闷地来了一句,“我又不看别人。”
只看你而已。
闻言,隋银哽了一下,蹙眉道:“那你又怎知我不会偷偷袭你?”
晏闻予摇摇头不说话,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珠子只盯着他瞧。
心想,隋银若是哪日看他不顺,他自己都能了结了自己,不叫隋银烦心。
总之他这条命是隋银的,怎样处置都不为过。
不过,晏闻予知道隋银不会喜欢这种有点儿过于偏执的念头,没有说出口。
只抿着唇,半晌才答出一句:“反正,不会看别人。”
这句话乍一听不觉得有什么,隋银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眉心微蹙,片刻,还是摇摇头。
许是他想多了。
晏闻予不过才九岁而已。
夜晚。
在小孩儿又一次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仰头看他时,隋银轻叹一句,遂侧身无奈道:“进来吧。”
要说这“又一次”是怎么来的——
按理来说,晏闻予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早就该与人分床睡、有属于自己独立的空间了,不该天天黏着他睡觉。
隋银一开始也是不依的。
后来,在他发现晏闻予是真的会整夜噩梦不断,冷汗浸湿了里衫,满眼惊惶又充斥着可怜巴巴的眼神来敲门,隋银才让了步。
一次让步,便是次次让步。
这不,晏闻予极快地脱掉鞋袜摆放整齐,自觉地就爬到床铺里边儿,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隋银。
隋银无奈地在他身旁躺下,熄灭屋内的烛火。
“月儿明、风轻轻……”
隋银微凉的一把少年嗓音很好听,在此时此刻为晏闻予唱安眠曲哄睡更是极有效用。
果不其然,听着他温柔轻缓的歌声,晏闻予缓缓闭上眼睛,将脑袋埋进他的肩窝,睡得极沉。
月色如水,神明入梦。
再无怖无惧。
第129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走过数个地方游历,除过害人的妖、杀过欺人的鬼,也与别的宗门同样下山历练的道友比过剑法。
隋银卡了许久的境界,成功突破。
突破时定心打坐,恰巧遇上了著名剑宗里一位好心的师兄为自己护法。
在那几日就连晏闻予都被迫远离、不能再粘着隋银,因而对那个所谓的“师兄”恨得牙痒痒。
他开蒙晚,纵使天资再怎么聪颖却也没能追上隋银。
原也不在乎这些,但经此一事后,晏闻予每日晨起练剑更早了些、也更用功了些,跟自己较着股劲儿。
隋银不知其中缘由,却觉得这样也好,便没过多阻拦。
为鼓励晏闻予,隋银特意在对方生辰这日准备了礼物和亲自下厨弄的长寿面。
这些年他们也不单是外食,晏闻予特意去学了几手回来,做菜有模有样,很合隋银胃口。
所以这次生辰,隋银也打算为他做一桌子菜庆祝。
只不过,打算是打算,这所谓的“一桌子菜”最后也只浓缩成了一碗精华长寿面。
桌前,隋银抿着唇,指尖忍不住在桌面轻轻敲了两下,脸上罕见地显现出了些许尴尬的神情,“第一次做,可能不是很好吃……”
晏闻予的那双眼睛却很亮,声音也是极度的雀跃,“哥你亲自做的?!”
怪不得隋银今天老是找各种借口让他跑腿,神神秘秘地不让他回来,原来是在给自己鼓捣长寿面……
隋银准备好的一堆铺垫词还没来得及说,晏闻予就已经夹起了面条的其中一端开始狂嗦!
长寿面有个讲究,面不能断。
面条又是亲手做的,有的粗有的细,外面煮得发软里头却还没熟、味道也淡。
隋银闭着眼睛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水平,几次欲言又止想让晏闻予吃不完就算了,别吃坏肚子。
然而,晏闻予却吃得很香,表情看不出半点硬塞下去的痛苦,狼吞虎咽、一气呵成。
“好吃!”晏闻予将面汤都喝了个干干净净,微仰着头看隋银,“谢谢哥给我煮长寿面!以后的每一年都会有吗?!”
隋银闻言一愣,看着那个干干净净的面碗,“你以后还想吃吗?”
晏闻予用力点头,“每年生辰时煮一次就够了,好不好啊哥哥?”
“好。”隋银依旧对这碗面的味道保留怀疑,不过,眼下更重要的事情是别的。
他从旁拿出一长形礼盒,笑着揉了把晏闻予的脑袋,“生辰快乐。”
这形状……晏闻予惊喜道:“是剑?”
隋银点头,眼神示意他自己打开看。
精致的礼盒扣打开,一柄同样莹润的灵剑呈现在晏闻予的瞳孔中。
“试试趁不趁手。”隋银撑着下巴,唇角微弯。
他虽修的剑道,却也没落下母亲炼器的绝学。
这柄剑是他少时炼出来的形,那时不喜欢别的法器制式就炼了这柄剑,因着有了本命剑便没有使用,前几日拿出来特意精炼了一番、加了些许细节进去。
刚好给晏闻予玩玩儿。
“哥,”知道来历之后,晏闻予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又看着那柄剑傻笑,“你对我真好!”
这柄剑完全不比隋银负于身后的那柄本命剑差,阶品不俗。
隋银也忍不住随着弯了弯眼睛,“喜欢就好。”
*
过生辰的喜悦还没持续多久,晏闻予就迎来了一个巨大的坏消息——
隋银不要和他睡一块儿了。
“过完生辰你都和我当年遇见你时一般大了,还粘着我睡不觉得奇怪吗?”隋银问他。
晏闻予用力摇头,说话声音也有些委屈,“有何奇怪?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今时不同往日。”
当晚,隋银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少年撒娇犯浑硬要往自己房间挤的行为,并表示这个年纪早该独立才是。
晏闻予低着头,声音也很低,“为何不可?”
隋银敏锐地察觉出,对方现在的疑问口吻与下午的委屈不同,而是掺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里。
他下意识地想将那尚且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摁回去。
隋银琢磨了个借口,垂眸看他,“身份于理不合。”
谁知,下一秒——
“既非父子、又非血亲,有何不可?”晏闻予话赶话地顶了这么一句。
他身量这些年蹿起来些许,已经到隋银下巴处了,这么仰头看来时还真有点儿气势。
隋银又被哽了一下,一口茶水呛在喉咙,心道这小屁孩儿想得还挺多。
“瞎说什么?!”他冷下脸,故作生气地斥了一句,“方才的话我当没听过,想清楚再说!”
胸膛上下起伏,晏闻予强压制下喉腔的血腥气,心里泛上酸涩的悔意。
是他太急切了。
于是,他顺从地低下头不再和隋银顶,只道:“我会独立的,哥哥。”
说罢,便转身回了自己那间从前如同摆设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