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端的起源,还得从很多天前说起。
那是一个午夜,分针再转过小半圈就要转到零点。大多数人这个时候都已睡下,楚凝也不例外,但因为魂魄虚弱,他睡觉很浅,总是会被零星动静吵醒,那一晚,他在梦中听见小孩伤心的哭声,一下子睁开眼睛。
搁在床头柜上的罗盘转动,楚凝一下子就意识到这是唯有他能听见的哭声。
那是一个鬼童在哭。
他起身下了床,披上一件薄外套,带着钥匙就出了门。
彼时虽是夏季,夜里的气温却很低,楼道更是常年要比其他地方阴凉。瑟瑟阴风穿楼而过,楚铭循着孩童的啜泣声,很快就在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拐角找到一只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小团,一边哭一边发抖的鬼童。
楚凝蹲下身去,轻轻抬起他的脸,低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孩?”
出现在他面前的脸,面色青白,眼眶里只见眼白,不见瞳仁。
楚凝无疑是怕鬼的,以前他在孟槭家玩恐怖游戏时,玩着玩着就不自觉躲进孟槭怀里。假的尚且如此,更别说现在直面真正的鬼魂,他刚穿来这个小世界时,每天都被吓得不轻。
只是为了保护阿铭,渐渐克服了心中的恐惧。
但不是完全不怕了,直至现在,他面对那些狰狞可怖的恶鬼时,心中仍有些害怕。但他已逐渐明白阴间的鬼其实和阳间的人一样,有好有坏,格外善良与格外凶恶的都少见,世间最多的还是普通的人与鬼。
他们不会害人,他们甚至害怕变成鬼的自己。
许多人在死后,魂魄的意识不再如生时那般清明,变得浑浑噩噩,一不小心就在人间迷了路,找不到去往地府投胎的道路。鬼差会将他们带走,可鬼差往往不会立即找到他们,他们只能在熟悉的地方徘徊,或者蜷缩在某一处。
无害的鬼童一味地抽泣,没有回答楚凝的话。
看他的模样,死时大概也就三四岁。他身上没有伤痕,怨气也很淡,很大可能是病死的,死时没受什么折磨,稀里糊涂就去世了。楚凝猜测他应该是楼里某户人家的孩子,可是筒子楼的住户太多,他最近也没听说哪家孩子去世的传言。
楚凝起身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手上已然多了一碗米饭和一枚阴钱。鬼童一见掺了香灰的米饭就止住哭声,楚凝将小碗放在他面前,鬼童立刻端起来狼吞虎咽。
现实里的米饭没有消失,只是变得冰凉,如果尝一口,还能发现这饭已然尝不出味道,吃着同嚼蜡一般。等到鬼童吃了供奉,楚凝又把那枚阴钱烧给他,轻声说道:“等见了阴差,便把这枚钱币给他,他会对你好一些。”
鬼童乖乖点头。
楚凝又叮嘱他:“不要跑到外面去,小心被坏鬼抓去吃了。在阴差找到你之前,就待在这栋房子里。”
这栋筒子楼被楚凝定时“清理”,没有那种害人吃鬼的厉鬼,对没有自保能力的弱小鬼童来说,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鬼童抱住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小团,用实际行动告诉楚凝他就待在这里不动了。
楚凝摸了摸他的头顶,起身就要回家。
然而走出去没几步,他忽觉一阵眩晕。楚凝闷哼一声,无力地靠在墙壁上。
鬼童着急地啊啊两声,想要爬向他。
“我没事……”楚凝轻喘着气,虚弱地说道,“老毛病了。”
他镇的厉鬼太多,魂魄早已承受不了这种负荷,将散不散的三魂七魄被面前束缚在这具壳子里。楚凝垂着眼睫,抖着指尖,从外套口袋里取出那只装镇魂香的木盒和打火机。
幽暗的楼道里本来只有一盏惨白的灯,这会儿又多了一点明亮的火光。
鬼童有些怕火,往后躲了躲,但很快又被镇魂香散出的白烟吸引,不自觉靠近楚凝,跟着蹭上一些。
镇魂香不仅对生魂有用,对死魂同样起效。鬼童魂魄虚弱,闻一些镇魂香对他要好处。
楚凝任由他坐在自己脚边。
一根镇魂香燃的时间,与普通香烟差不多。楚凝慢慢地抽,香里没有烟味,毕竟它的原材料是各种草药,只能闻到一股药香。楚凝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在这股药香的萦绕下慢慢凝实,只是四肢还有些乏力。
他便依旧靠着墙壁,打算抽完这根镇魂香再回去。
然而深更半夜,甚少有人经过的楼道却响起一串脚步声,楚凝站在阶梯上,一垂眼,便和一身烟酒烧烤味的不良少年对上视线。
那人正是住在他楼上的王骏。
楚凝家住三楼,王骏住在四楼,楼层不高,王骏半夜和狐朋狗友鬼混完回家,一看电梯停在高层,懒得等,转身就走楼梯上楼。
不料看到了楚凝。
他知道楚凝是谁,知道他就是筒子楼住户传言中那个特别好看的男人,还知道他是同班那个小白脸的爸爸,但他从来没见过现在这副模样的楚凝。
披散着长发,单薄外套里是一件更薄的白色睡裙,指间夹着一根白色细烟,白色的雾气后,一双明润的眼睛朦朦胧胧。
他看着在楼道里静静抽一支细烟的美人呆立了几秒,上楼的时候踉跄一下险些被自己绊倒。他看见楚凝放下烟,好像想过来,觉得自己丢了面子的王骏的人大步往楼上走,看都不往后看一眼。
可回家后,随便冲了个澡躺在床上的王骏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会儿还不是夏天最热的时候,晚上气温比白天低很多,大部分人都把被子盖严实了睡,王骏却开了电风扇犹觉热,出了汗的皮肤要和身下凉席黏在一起。
楼道里看见的场景占据了他的脑海,驱之不去。
昏暗的楼道,抽烟的美人。王骏跟着混社会的朋友见识过不知多少好看的人,一些声色场所也去过,却从没见过楚凝这样的,给人感觉干净纯洁,又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风情。
那双沉静的眼眸宛如澄澈的湖水,盈盈看过来的时候,要把人溺死在里头。
王骏把自己想得浑身燥热。他虽然才读初一,但小学硬是留级三年,导致这会儿已经十六了,他发育得早,人高马大的,好似也要比同龄人更血气方刚一些。王骏腰间搭了一条薄被,辗转反侧小半夜后,他终于骂了一声,把手伸进被子里。
王骏记得班上那叫楚铭的小子没妈,家长会或是别的什么事,都是他爸出面的。
王骏第一次见到楚凝,就觉得这人不像个男人,又是留长发又是长成那样的,说话也轻柔,没个男人样。男人就该是他这样,剪个寸头,练出一身肌肉,抽最劲的烟半箱半箱地喝啤酒。
发现楚凝居然还穿裙子后,王骏更觉得他不是男人了,楚铭那小白脸该不会是他生下来的吧?
难怪那么有韵味呢,生过孩子的就是不一样。
王骏做出各种污秽的臆测,很不讲道理,但谁意淫的时候还讲道理?他现在精神身体双重舒爽,恨不得当时就做了楚铭野爹,让楚凝体会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男人。
他也只敢想想。
王骏很早就听说过住在三楼,在一楼还开着家香烛店的美人不一般,好似会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王骏还知道学校里有很多人看楚铭这小白脸不顺眼,但是所有想找他麻烦的人,还没开始干就会莫名其妙倒霉,王骏疑心是被楚凝咒的。
忌惮楚凝的手段,王骏除了意淫,也就在背后说些闲话。
那天的大课间,他在教室里跟小弟们吹嘘自己见过的世面。靠着高出其他人三岁的年纪,人人都认他做大哥,王骏被人一吹捧,越说越没溜。
他一看楚铭那小子不在教室,肆无忌惮地叭叭:“隔壁那班花算什么,小丫头片子一个,夜店里美女一抓一大把。不过要说美人……你们记不记得楚铭那小子他爸?”
小弟连连点头:“记得记得,前几天家长会不是才见过嘛。长得是真带劲,可惜是个男的。”
小弟们长吁短叹。
“人家可不一定把自己当男的。”王骏神秘兮兮道,“楚铭那小子就住在我家楼下,有一天我跟几个兄弟出去撸串,喝得有些晚,你们猜我回家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小弟们很捧场地问什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