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话时亦紧贴着人家手指,嘴唇呼出的热气便随着他话音出口轻轻打在十一手背上,直令他整条手臂都麻了。
偏偏这说出口的话也似是而非的,此情此景之下,若是换了一名婢女来,少不得便要往歪了想,疑心自家主子是在暗示自己暖床。
十一听在耳中,虽不至生出此等念头,却直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张了张嘴却又发不出声音,只口唇干涩,喉结徒劳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雁惊寒类似的话已不是头一次说了,十一慌乱过后,几乎是立刻定神。
他照旧如从前一般,拼命扼制住自己的“浮想联翩”,只将对方话语停留在表面之意上,然而脑中却又不时闪过翠竹园屋顶上的场景,仿若历历在目,这下不光是手臂,就连脖颈那处都酥麻起来。
雁惊寒眼观鼻鼻观心,余光扫见对方手背上泛起的青筋,又见十一下颌至肩颈一线弧度紧绷,仿若在死死忍耐着什么,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是不是有些过了。
想到这里,他正往对方衣袖中钻去的手指顿了顿,心中竟难得地有些心虚犹疑。
然而还不待他这点犹疑落在实处,就见十一好似已放松下来,甚至顺着这姿势半跪在地,收紧五指将他手掌握住,同时状若自然地另一只手抽回,覆于其上。
如此这般,正好将他整只手拢住了,又微微用力搓了搓,仿若无事般问道:“属下再去寻个手炉来?”
他这话说得很是正经,语气中是与往常无二的担忧,只是这眼睛却是仍旧盯着床沿,话中之意亦怎么着也与雁惊寒上一句有些接不上,分明是在顾左右而言他。
何况这人话音落下,竟已兀自伸手朝被中摸索,大约是要将那汤婆子拿出来,动作是不可谓不快。
见状,雁惊寒方才升起的那一点自省之心又不觉退下,他眨了眨眼,暗道这人竟然敢擅自将手抽回,真是“装模作样”!
十一丝毫不知他这番苦苦压抑、恪守分寸之心,在自家主上眼中竟得了一个“装模作样”的评价。
于是,当他伸手朝雁惊寒脚下摸去,好不容易触到那汤婆子边缘,正觉暗暗松了一口气,想要将这东西拿出,却不放手指刚刚张开,立时便感觉到对方动了动。
接着手背一重,是一只稍显冰凉的脚轻轻踩在了上面,十一手指一颤,微微用力将床单摁出一点褶皱,顿了顿,方才抬头问道:“主,主上?”
雁惊寒心下不满,踩着人还嫌不够,脚心还很是刻意地左右碾了碾,力度虽不至让人生痛,十一却直觉这滋味比疼痛还要磨人百倍,让人难耐得很。
他忍了忍终是无法,只得反手一把将对方脚掌握住,面上已有求饶之色:“主上!”同样的两个字,语调中却已不觉带出几分不同于以往的无奈与恼怒,好似被逼得狠了。
雁惊寒本就等他开口,见状,也不计较十一言行莽撞,反而很是从善如流地停住不动,心中分明好整以暇,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将他暖着的那只手收回被中,抬了抬下颌道:“脚也有些冷。”话音落下,已老神在在地闭上双眼。
十一......
他垂头看了看自己仿佛被刻意腾空的掌心,这才确信自己未曾听错,虽然有心想说自己去将汤婆子换了只怕更为有用,但他感受着掌心中那点柔滑触感,对方足弓处弯曲的弧度正恰到好处地嵌入他掌心之中,仿若什么东西正被他牢牢握住,到了嘴边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
只这片刻踌躇,十一回神之时,便见自己已顺势侧坐在床尾那头,不由得暗暗自嘲。
事已至此,他想了想,索性双手用力轻轻将雁惊寒双脚抬起,搁在自己大腿上,又用被子细细拢了,只将手掌伸了进去,为着效果更好,还特意将自己衣袖翻起露出手臂。
雁惊寒感觉到对方双手先是轻轻在他小腿至脚背一线,力度恰好地搓磨片刻,直到渐渐泛起热来,又转换手法,如上次那般替他按摩起来。
他睁开眼睛,只见十一眉目低垂,神色认真,一颗心便好似也随着双脚处气血的活络,烘得暖热起来,反倒是歇了方才的逗弄之意,竟渐渐生出一点熨贴温情来,他复又闭上双眼,过得片刻,突然无意识地动了动脚,仿若对这点别样的温情感到不适。
感觉到手中脚腕微动,十一动作微滞,很快又恢复原样,只是身子却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仿若在躲避什么,他手上动作不变,仍是稳当得宜的,低垂着的眉眼中却是一片暗沉,裹着山雨欲来之势。
只有十一自己清楚,他胸腹之处早已是一片僵麻,甚至连后背衣裳都已经汗湿了。
他直觉自己定然已头脑昏沉,否则他视线所及分明是被褥花纹,为何浮现在脑中的却是雁惊寒赤裸的双脚轮廓?
他究竟是在本本分分替主上按摩,还是心思不正行狎昵之举?
真是疯了!
两人心思各异,一时竟都未开口,房中霎时只余一片寂静,十一先前进门时并未点灯,此时天色彻底暗沉下来,便只余走廊外边隔着门扉依稀透进的一点光亮。
雁惊寒这人向来惯于享受,此时见十一按得舒适,也不说让人停手,反倒闭着眼睛昏昏欲睡起来。
十一好似知道他此时已有睡意,一直垂着的眼睫终于禁不住往上掀了掀,视线偷偷在他脸上扫过,双眼中起伏的情绪几乎要汹涌而出。
就在此时,窗棂处突然传来一点细微声响,雁惊寒反应一如既往地迅速,几乎是立时便睁开双眼,撑起身子便打算起来,然而他刚有动作,脚腕处却猛然被紧紧握住,接着猝不及防之下被狠狠一扯,直将他整个人扯得险些跌回床上。
十一隐约发觉自己有些不对,往日里他心生绮念,大都能及时清醒克制,然而今日却有些不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结了一张网,将所有理智、规矩通通困住,只余心中欲求无限增长,仿若本能一般,令人无法抗拒。
他感觉到手中握着的双脚往外抽离,似要从他身边逃脱一般,双眼一暗,几乎是想也未想,便下意识收拢双手用力一扯,想要将其再次拉回自己怀中。
及至对上雁惊寒不敢置信的双眼,这才恍然回神,倏然将手松开,冷汗几乎立刻便爬上他脊背,十一脸色大变,情急之下甚至未曾注意到其他动静,张了张嘴便想要跪地请罪。
雁惊寒见状,唯恐他惊动来人,连忙倾身上前,一手用力压住他肩膀,一手捂住他嘴巴,示意其噤声细听,十一这才意识到不对,立时全身一凛,如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剑。
来人翻窗而进,大约是察觉到这边细微动静,只见他顿住脚步,一手还撑着窗扉,双眼已迅速朝床上扫去,显然警惕异常。
雁惊寒早在他转头之前,便已动作迅速地拉着十一倒在床榻之上,自己则侧身往里,正好遮住对方身影。
来人小心地打量片刻,见床上隔着幔帐隐隐约约透出一个躺着的人影,等了等,又未听见其他声响,便只以为方才的那点动静乃是床上之人翻身所致,遂不再踌躇,终于松手朝屋中走去。
由于视野所限,雁惊寒并不能看见来人动作,只得一面将呼吸放缓,假做沉睡,一面放开耳力捕捉对方动静。
他听到一点窸窣声响,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人应当是在翻找十一先前放在屋中的包裹,雁惊寒勾了勾嘴角,虽然不知这人在找些什么,可惜对方是注定要失望了,因为那包裹中除了衣裳别无其他。
这人显然也有些失望,只听他翻找完毕,只稍作踌躇,便又细细在这屋中观望起来,仿佛是在查看是否有其余值得注意之处,直到将这屋中都看了个遍,这才将视线往床上投去。
雁惊寒心中冷笑,只等看他如何动作。
凭心而论,此人武功还算不错,动作亦很是小心,但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作又不被发现,却还差得远了。
见这人虽然闯入房中,却又极其怕被发现似的,甚至不敢轻易靠近床边,显然是多有顾忌。
况且他与十一同进同出,对方不去十一这个身怀武功,显然更像江湖中人的人房中,却偏偏来了自己这里,显然是特意先选了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柿子下手,正好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