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惊寒敏锐地接受到了对方眼中的求助之意,顿了顿,一面想着这少年倒也不算讨厌,一面念着对方这一番动作,反倒将众人的注意力从灵云与自己身上引开了去,难得纡尊降贵道:“你不想打?”
果不其然,少年听得这话,顿时频频点头,雁惊寒见了,第一反应便是对方难道对此战并无把握?然而正当他对自己先前的判断有些犹疑时,却见这少年突然苦着一张脸,喃喃念道:“唉,师父曾说,出门在外需以和为贵,不可动辄打杀,我对这些人都好言相劝了,他们怎地就不听呢?”
他话说得声若蚊蝇,仿若只是在自言自语一般,雁惊寒却听得一清二楚,顿时便有些好笑,合着这人认为自己方才那句堪称挑衅的话,是在好言相劝?若是叫那何继手听了,只怕会气得连方才那番作派都摆不出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兴味更浓,左右今日之事,他总归要让这几人付出代价,若是能借他人之手自然省事,更何况,他本就对陆三的武功路数有些好奇,如此一来,正可看个究竟。
雁惊寒心念电转,自觉这一仗打起来对他有利无弊,遂笑了笑道:“虽说以和为贵乃是好事,但也要对方配合才好,看如今这情况,众人显然对小兄弟方才所言多有不信,正所谓空口无凭,江湖中人历来讲究手底下见真章,小兄弟倒不必拘泥。”
他这话说得巧妙,一面讲明如今只怕陆三想善了也不行,一面又点出四方堂众人对他的武功实力存疑,故而才不将他的“好言相劝”听在耳中,总之归根结底,就是要用拳头说话。
陆三听得此言,果然一改方才的苦恼之色,摸着下巴好似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
何继手气势汹汹上得楼来,见自己做足礼数,陆三却迟迟不曾出手,乍一看去,倒好似临到头来多有畏惧一般,不由得心中把握更甚。
他既心生不屑,又仗着自己人多势众,自然更不会将陆三放在眼中,于是,等得片刻便已原形毕露,只见他握了握拳,仿若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阁下既然不敢出手,那就休怪何某不客气了。”
话音落下,已出掌如电,迅速朝陆三后背袭来。
雁惊寒见状,神色微微一动,这一掌,何继手少说用了八成力。
大约是想着先发制人,比之掌力而言,何继手此掌显然更重速度,几乎就在眨眼之间,他人已贴近陆三身周之内。
如此近的距离,想要再躲已是不能,而陆三也如雁惊寒所料,并不打算动身躲避。
身后掌风已近,就在众人都为他的处境提着一口气之时,却见陆三本人反倒不慌不忙,乍一看去,倒好似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吓傻了一般。
然而雁惊寒却看得清楚,这少年分明在何继手出掌之时便已察觉不对,他只是在等,等一个最适宜出手的时机。
果不其然,就在何继手掌风触及他发丝之际,只见陆三耳尖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全身仿若接收到某个讯号般霎时绷紧,接着下盘用力,右手迅速往后一甩,雁惊寒只觉面前有一道强风闪过,直割得他脸颊生疼。
等定睛看去,就见这少年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招制敌,只凭这看似轻飘飘的一下便已反手钳住何四手掌,甚至从头至尾都未曾往后看一眼。
雁惊寒挑了挑眉,侧身看去,果然便见这少年手臂微曲,选的乃是一个最适宜使力的角度,如此快、准、狠的一招,除却身法、臂力以外,最为重要的实则乃是出手的时机,而对时机的把握正是对习武之人定力的绝佳考验。
念头转过,雁惊寒倏然想起,方才那一瞬间,少年的神态眼神分明与捕食的猛兽无异。
众人显然未曾料到这番变故,就连何继手本人亦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招惊得滞了滞,然而他到底比之何四强出许多,不过转眼已回过神来,下一掌紧随而至。
陆三显然不似灵云一般天真,只见他接住何继手此掌后,并不放松,反而趁着对方震惊之时,迅速撤手转身,同时右脚顺势在空中抡起,正正挡住对方紧随而至的左掌。
何继手被他这一脚踢得往后稍退,却也并不气馁,只见他稳住身体,接着两手抱圆于腹部,以气海为中轻轻下压,再出手时周身气势便已与方才截然不同。
陆三见状,不由得发出“咦”的一声,下一瞬,就见何继手已欺身而上,只见他一双手虎虎生风,不停挥出,双脚则绕着陆三周身腾挪移转,几乎快成了一道残影,竟是使出了四方堂另一门绝技“七星步”,正与这铁砂掌相得益彰。
铁砂掌威名在外,陆三即便方才那一抓也只是触及何继手手腕,并不敢与他掌心相对,如今配上这七星步,他自是不可能故技重施。因此一时之间,他竟好似无可奈何一般,被这何继手接连几掌逼得不停闪躲。
眼看着他几次被逼上栏杆,好似就要朝楼下跌去,四方堂其余人等无不嗤笑连连,竟是状若无意般朝二楼边缘处圈近,好似就要将他逼得坠下楼去。
灵云自方才何继手那一掌起,便已不觉替陆三捏了一把冷汗。她自觉对方乃是因着先前开口帮她,故而才遭了四方堂记恨,此时自然有心想要出手相助,但一想到自己功夫不济,顿时又有些犹疑,只恐自己贸然插手,反倒坏事。
然而她不曾料到,四方堂众人竟如此卑鄙,眼见着何四等人动作,她顿时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顿了顿,到底没忍住提剑上前,想着好歹替陆三将这些杂碎逼退几分。
雁惊寒自方才起便一直不忘留心灵云动作,眼见着这丫头举着剑,几次三番想要冲上前来,又几次忍住,正忍不住暗暗点头,想道:这丫头虽说不中用,但好歹还算有眼色,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却不妨他这念头刚起,眼前便已闪过一道明黄身影,那模样气势几乎与先前对方冲出雅间时如出一辙,雁惊寒见状,顿觉自己头痛又起,只得急忙伸出手去,一把扯住灵云衣领,不由分说将人扯了回来。
灵云猝不及防之下被身后之力一股大力扯得往后急退,心中一凛,下意识便想要往后挥剑,得亏眼角余光扫见一片蓝色衣角,这才好险忍住了。
雁惊寒倒不怕她这三脚猫功夫,眼见着对方看来,只言简意赅道:“陆公子能解决,你不必插手。”
他这一句话虽说得简单,却自有一股笃定之意,灵云听罢,竟也不觉稍稍放心,遂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她此时一手举剑,一手下意识护住被他提溜着的后脖领子,样子看上去便颇为滑稽,这点头的动作也做得很是不易。
雁惊寒见她还算乖觉,便收回手去,难得耐心道:“他并非不敌,只在试探。”
雁惊寒这话本就意在安抚,他以为灵云听罢,自然便能放下心来,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这效果似乎有些好得过头了,因为这丫头自此以后,不仅没想着再往上冲,反倒是只顾着盯起自己来。
灵云先前从楼下远远望来,只觉这蓝衣公子长身玉立,实在是丰神俊秀得很,然而此时近看,心中却不由得闪过一丝微妙的熟悉之感,好似她曾在某处见过此人。
只是仔细看去,这人的面容又实在陌生,实在不像是见过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疑窦丛生,竟是一时间忘了自身处境,只巴巴地仰着头,死死盯着雁惊寒琢磨起来。
只见她皱眉敛容,神情看上去亦不乏严肃,然而此时此刻,面前尚有一场对战,她这番表情落在雁惊寒眼中简直是不忍直视,就差把“不中用”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却不知,灵云这看人看脸的习惯自小便有。也正因如此,她反而在辩人方面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天赋,对人脸过目不忘尚且不说,更甚者,若是对方不刻意遮掩,她亦能凭骨相身姿将人认出。因此在峨眉山金顶之上,她历来有“火眼金睛”的美誉。
雁惊寒自然想不到他百般嫌弃的半桶水,兴许跟“美猴王”有些关系,更想不到就在他暗骂对方“不中用”之时,灵云却已看穿他的伪装。
于是,就在他施施然看着陆三与那何继手一来一往,从楼上打到楼下,又从楼下打到楼上,自觉自己这观看位置不算绝佳,正打算仗着脸带易容,运起轻功飞上栏杆之时,就见这丫头突然“啊”的一声,指着他兴奋道:“姜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