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轻微的桌椅挪动声,以及小二嘀嘀咕咕地小声抱怨,接着便是大门打开的声音,以及他倏然拔高的惊呼声:“秦夫人!您......您怎么来了?”
雁惊寒听了这声称呼,眼神微动,接着放轻脚步朝门边走去,一闪身便到了走廊之中,他垂头定睛看去,果然便见进来的那名女子右手拿刀,刀鞘上隐隐刻有飞龙帮“龙纹”标识。
这些时日,他早已探知这客栈乃是飞龙帮产业,而能得小二唤一声“秦夫人”的,自然便是游龙之妻秦宛无疑。
这秦宛看上去年纪竟好似比游龙稍大,只见她一身劲装,头发在脑后高高束起,全然是习武之人的装扮。
大约是因着长年使刀之故,秦宛肩臂之处看着比寻常女子稍宽,眉眼与举止间亦处处透出几许英气来。
她此时已迈步进门,见小二问话,只点了点头权做应当,接着径直问道:“帮主可在此处?”
那小二听得此言,大约是想到这些时日游龙与凤卿厮混之事,顿时面露尴尬,小心答道:“回夫人,帮主这几日不在。”言外之意,便是曾经在过。
秦宛听了这话,倒是无波无澜,好似早有所料一般,只就近寻了一处桌子坐下,声音平淡道:“劳烦你将陈掌柜请来。”
“唉,小的这就去。”短短两句,那小二已是一脑门汗,巴不得早早脱身,闻言忙不迭便跑去后头请人了。
不过片刻,这姓“陈”的掌柜便已快步前来,见着秦宛,连忙躬身问好:“夫人。”
“嗯。”秦宛见状,倒是颇为客气地起身回了一礼,不待陈掌柜推辞,便开门见山道:“陈伯,劳烦你设法与帮主联系,就说我有事相商。”
这陈掌柜闻言,脸上立时露出为难之色,秦宛却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不待其开口便继续道:“你在帮中已久,又善于经商之道,这城中许多铺子都经你之手,我知你必然有法子传信于他。”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倒丝毫不为着自己身为人妻,却还要通过一个外人来联系自己丈夫而觉尴尬、难堪,再一开口竟是直言不讳道:“你且放心,我不管他这些时日与哪个女人厮混,我只需见到人即可。”
话音落下她等了等,眼见着面前之人仍旧未动,秦宛脸上焦急之色一闪而过,末了面色一沉,先是朝四周扫视一圈,确认并无外人,这才靠近两步压低声道:“陈伯或许不知,这段时日帮中已接连有五名弟子不见踪影,我派人去寻,却是遍无所获。”
说到这里,她眼中担忧之色难掩,语气更沉了几分,“方才一路行来,我正好碰上峨眉弟子,却见她们也在寻人,前段时日,我依稀记得也有人在城中消失,如此种种,难道会是巧合?”
“巧合”二字落地,她话中已不乏沉重之意,面上更隐隐透出几分威严之感。
那陈掌柜听了这些,已是惊疑不定,只稍一细想他便知此事关系重大,遂不再犹疑,连忙躬身应道:“是是,在下这便去联络帮主。”
秦宛见状,这才点了点头稍稍放松,末了又坐回原处,不容置疑道:“你告诉他,我今日就在此处等着。”
言外之意,便是游龙若不现身她今日就不走了,那掌柜的听了这话,也顾不上开口劝说,忙不迭出门去了。
雁惊寒原是因着推测十一失踪,十有八九与凤卿或游龙有关,故而方才认出秦宛,这才着意听听她所为何事,看能否探听些消息。
却不妨这一听竟听到“峨眉”二字,峨眉有人失踪?昨晚见到灵云之时这丫头既还有闲心在酒楼吃喝,可见事情应当是随后发生的,难道是灵云后来回去途中又出了意外?
至于其余几人,雁惊寒想到这里,不由眉头紧皱,他这些时日一直在城中各处探听消息,若说前段时日失踪之人,因着时候已久,故而无人议论尚且还说得通。
但他方才听秦宛话中之意,这飞龙帮五人失踪之事分明就在近日,为何这城中竟也毫无消息,甚至连那帮中人陈掌柜先前也一无所知?
飞龙帮乃是潇城的地头蛇,若是有人胆敢对其不利,依理而论,游龙必不会忍气吞声。
然而也正是因着其在潇城中地位超然,如今帮中有人失踪,他们却不声不响,连消息都不曾稍露一分,只稍一细想,便知其中八成离不开游龙示意。
但他为何要如此行事?是唯恐打草惊蛇还是另有原因?
想到这里,雁惊寒心中一震,直觉其中必然有什么事情已超出他预料之外,也顾不上等那游龙前来,连忙运起轻功悄无声息往外奔去,几个起落便已跨越大半个潇城。
有了“寻蜂”在前引路,他很快便到了城外山中。
外头尚且未曾天亮,这山中树木林立,到得其中便只觉越发黑沉,雁惊寒自入山之后,便稍稍将速度放慢,一面往上,一面细心查探四周动静。
只见他双手负于背后,整个人状若无物般在空中穿行,只双脚偶尔踩在树枝上稍稍借力,乍一看去,竟让人错觉出几分闲庭信步之感,可见其气息平稳,内劲绵长。
雁惊寒行至半山腰处,垂眼扫见下方阶梯,遂停步沉身落在地上,只见他侧头看向一旁石碑,视线缓缓扫过“夹山寺”三字,接着便若有所感一般,倏然抬头朝山顶望去。
从他这个位置往上,目之所及只有层层阶梯,自然是无法得见山顶的,然而雁惊寒在这一眼之间,却好似已得了准信,只见他眼中锋利之色一闪而过,也不再将“寻蜂”放出,想了想,特意从这阶梯避开,绕道从旁侧往上掠去。
这一次他不再刻意收速,甫一运功奔出,竟比之先前还要快上一些,从背影看去,倒让人凭白品出几分急切之感。
雁惊寒一路往上,眼看着视线尽头已隐隐出现屋檐轮廓,不由得心中微动,正打算再行提气,耳中却倏然捕捉到一点窸窣动静,他心下一凛,连忙收步后撤,无声无息落在身后一颗大树上。
等他再次定睛看去,就见前头声音来源之处,依稀可见些许人影,更有甚者,以这几人为中心朝两侧看去,亦隐约可见树影晃动,该是有人在借着杂草掩映朝山顶靠近。
目之所及之处,这些人少说也有三十之数,皆身穿黑衣,手拿大刀,动作之间虽小心谨慎,但武功看上去却并不多么高明。
若是换了往常,雁惊寒该早已察觉动静,然而方才,也不知是这山中太过沉黑,还是他一心留意山顶所至,竟直到人都快到眼下了才恍然惊觉。
想到这里,雁惊寒微微皱眉,好似对自己方才的疏忽颇为不耐,接着又抬眼朝山顶一扫,为免节外生枝,他决定先将这几个鬼鬼祟祟之人解决再说。
另一边,秦宛倒当真在客栈大堂一直等到人来,只是来人却不是她口中所提的“游龙”,而是游守忠。
然而秦宛见了他,似乎也并不如何惊讶,只面上自嘲之色一闪而过,接着便站起身道:“师兄。”
陈掌柜未曾请得游龙现身,原本还不知该如何面对秦宛,此时见她并无怒色,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连忙眼观鼻鼻观心,躬身朝秦宛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秦宛在这客栈中等了不到半个时辰,陈掌柜便带了人回来,这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恰好能够证明游龙该是无论如何也离得不远的,却偏偏请也请不来见她这妻子一面。
此事无论于秦宛本人而言,还是于游守忠这个代为办事之人而言,本该是极为尴尬的,然而他们两人却俱无异色,好似这场面已发生过千百次一般,早已见怪不怪了。
亦或者,秦宛在让那陈掌柜请游龙前来之时,便早有预料来的会是游守忠?
此时时辰尚早,外头也只得一线天光,仍是将亮未亮的,大约是见这客栈中杳无人声,游守忠也不避讳,见了秦宛便径直道:“帮主说失踪之事他自有安排,让你不必多思,只安心在帮中等着即可。”顿了顿,又道,“我送你回去吧。”
秦宛听了他前半句话原本还想细问,却不防游守忠后半句便是要“送她回去”,这话说在此时,便好似只想要快些将她安置妥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