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不知雁惊寒为何如此,细细想来,除开扬州那回,之后对方每每与自己论及身世之事,实在太过自然,倒好似浑然忘了暗堂规矩似的。
他甚至不敢在此种念头上太过纠缠,只恐自己想得过深,便误解了这种“厚爱”。
但无论如何,武林大会、蛊虫之毒已是凶险重重,十一自觉自己实在不该再让主上费神。
既然如此,自己身世之事,那便由他自己想个清楚,再视情况处理妥当便是。
他既已下定决心,自然便要趁早找扶宁详问一番。
原本自雁惊寒进入厅中之后,十一便打算寻机开口。但一来他念及此事也算关乎对方身世,颇为隐秘;二来他有意看看扶宁左臂上那枚胎记,想到男女有别,峨眉又向来礼法森严。十一稍作踌躇,还是请对方到了另一处僻静地方方才开口。
虽说如此,十一也有意不曾离开太远,确保自己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厅中动向。
只是让他没想的是,当那清楚看见扶宁手上那枚印记时,记忆触发之症竟比之从前严重许多。
一时间脑中剧痛,十一眼前画面交替闪烁,耳中嗡鸣,霎时激得他五感混乱,气血翻涌。
等他定下神来,凝神听去,这才发觉雁惊寒早已出了厅中。
雁惊寒出峨眉院落时步伐稍快,一出得院落,倒反而又慢了下来,还不忘边走边留意四周布局构造。
十一紧跟在他身后,有心想要将方才的话说完,但一来此时路上时不时有人经过、说话多有不便,二来他见雁惊寒如此,唯恐自己贸然开口打扰,便只得闭口不言了。
然而不知为何,他理智上明知自己可等回到屋中再将方才种种一一汇报,心下却隐约不安,甚至罕见地有些焦躁,迫不及待想同对方说几句话。
十一直觉雁惊寒该是有些生气,但他靠近细看,却又见对方神色如常,分明未露分毫。
对于雁惊寒而言,若是有心遮掩,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只是轻而易举之事,十一自然不会被此迷惑。但令他困惑的是,主上若是生气,对他或斥责或处罚皆可,为何此时要隐而不发?
十一一时有些拿不准雁惊寒这不同以往的态度,又疑心对方方才是否也是顾忌场合,只待稍后再论。
有些事情,往往越是在意越是不安。
加之十一已下定决心调查身世,方才见记忆松动,便颇有些不管不顾。只强行与体内沉积多年的药力对抗,兀自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不顾脑中剧痛拼命回想捕捉,很是耗费了一番心神。
他心绪本就容易被雁惊寒牵引,此时再一着急,情绪上的起伏便比之往日更为明显了些。
这一路走回住处,十一一双眼睛几乎都要贴在雁惊寒脸上,步子也不妨追得紧了些,浑然不觉自己已与对方肩背相触。
雁惊寒则是八风不动,好似看不到十一的欲言又止。只是当左肩又一次与对方相擦之时,他双眼终于忍不住往左侧稍稍一瞥。
这一瞥太过隐晦,几乎转瞬即逝,然而十一却不曾错过。只见他脚下步伐稍顿,好似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冒犯,接着便匆匆与雁惊寒拉开距离。
雁惊寒见了,却反倒有些拿不准了。
毕竟莫说是习武之人,即便是一个普通人肩膀与人相擦也必然有所察觉。方才十一三番两次碰上来,他只以为这人是故意引他注意,如今看他这般反应,倒反而好似是自己想多了?
想到这里,雁惊寒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方才在峨眉院中陡然生出的那点不愉好似又加重了些,偏偏又找不到恰当的理由,只能无着无落地悬在心里。
雁惊寒自觉自己并非苛责之人,何况他既已猜到十一擅离乃是事出有因,便也无意计较。
但此时此刻,理智上的不计较却好似与情感上的不计较是两码事。雁惊寒敏锐地察觉到自身的别扭之处,想到先前出门时的种种,几乎瞬间便反应过来自己这般的根源所在。
许多事情,往往一通百通,雁惊寒头一次有些恼怒于自己的聪慧了。
真要说起来,雁楼主如今的心态大约便类似于“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纵使他再是游刃有余,初逢“心动”,总难免生疏。
十一却不知雁惊寒所想,他仍旧惦记着为此番逾矩请罪,几乎是甫一进入房中,便半跪在地,有些焦急地将方才所行之事一一托出。
“......是属下考虑不周,竟让主上久等,请主上恕罪。”
十一说话做事向来沉稳,大约少有如此迫切之时,一段话从头说到尾,直好似竹筒倒豆子一般,竟连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也亏得他历来言简意赅,否则只怕还颇为难受。
然而他话音落下,预想中雁惊寒的斥责没来,甚至连细问他想起些什么也没来。
十一在原地静待片刻,就见他家主上端起茶盏,慢悠悠啜了一口,而后点了点头,不咸不淡道:“哦。”
十一......
作者有话说:
各位恋爱高手请用50字向十一说明下“哦”是什么意思,在线等,挺急的……
第130章 烦恼自生
十一听了这一声“哦”,一时顿在原地,甚至连脸上神色都微妙地空白了一瞬,竟难得有些茫然,好似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反倒是雁惊寒话音出口,见了他这反应,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皱了皱眉,眼中似有懊恼之色一闪而过。
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常,甚至还特意伸手朝十一虚扶了一把,很是宽容道:“起来吧。”态度之间分明是有意将此事略过不提了。
十一并未注意到对方刹那间的情绪外露,只见他依言站起身来,大约是实在摸不准雁惊寒态度,动作之间不免透着几分犹豫。
雁惊寒有意将话题引回正轨,此时自是有意忽略十一仍在自己面上逡巡的眼神,也不待他开口,便先行问道:“你可有想起什么?”
这确是十一先前话音落下之时,以为雁惊寒会最为关注之事。然而此时此刻听得对方此言,不知为何,他却总觉有些不对。
但雁惊寒既已说到正事,他也不敢耽搁。遂定了定神,一五一十道:“禀主上,属下此前在夹山寺中粗略一扫,本以为这该是扶宁姑娘臂上的一枚胎记,但......”说到此处,只见他脸上神色稍变,眉间略皱道,“但属下今日隔得近了,才发觉那实则是一枚伤疤?”
“伤疤?”雁惊寒听得此言,不免稍稍吃惊。
“是。”只见十一说到此处,目光稍稍放远,似乎是不由自主被记忆中的画面牵引,眉间竟不觉显出几分不忍之色,“属下甫一看清那枚伤疤,脑中便大受刺激,依稀看到一名年轻女子正坐在床上,一面喃喃呓语,一面拿着簪子在怀中婴儿臂上戳刺。”
这话的意思便是这伤疤乃是因此而来了,饶是雁惊寒听了,也不免心中一跳。
要知在一名女婴身上留下疤痕,又经年不退,对方下手之深便已可见一斑,何况这疤还极有可能是经过夺魂谷医治的。
雁惊寒并非心慈手软之人,在他看来,若对方对这女婴怀有仇怨,也不过一招杀了便是。如此生生折磨一名婴儿,却又未下重手,可见此人心性之扭曲。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不免生出某种猜测,正打算开口细问。
就见十一甫一对上他眼神,便已自觉接道:“属下着意看过,那疤痕恰似水滴形状。”
“水滴?”雁惊寒闻得此言,也不知想到什么,面上神色倏然一震,接着便忍不住站起身来,在屋中踱步朝窗边走去。
“水滴形状,”他脑中思绪急转:“传闻靠近西域一带近些年出现了一个新门派,便是以水滴为标记。四大杀手又常年往来于西域,这一切只是巧合吗?”
十一见他神情凝重、沉吟不语,想来该是触及了什么关键之处,也不开口多问。
只稍稍放缓声音,仍旧接着先前所言道:“记忆中那女子神色疯癫,属下当时年幼,似乎想阻止又被其推翻在地。而后还是喊了人来,才将那女婴抱走。”
大约是推测此事似乎颇为重要,十一此时所述便格外详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