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忖度人心,自问对各堂堂主当得起一句了解。
阮殷殷自不必提,她虽然不乏野心,却还讲究几分道义,更十分敬服雁惊寒内功修为;杨铭此人空有野心却胆量不足;刑堂堂主则是个名副其实的“刑疯子”,大约只要让其掌管刑罚,谁当楼主这人都不在意,而雁惊寒少说还对其有赏识之恩;至于叶卜此人......药堂本就以武见短,雁惊寒如今既已身中蛊虫,反倒是无所谓了。
如此这般,雁惊寒虽身在楼外,但实则在他定下出楼之计起便已对楼中诸多人事盘算在心。
故而他此番出行,与其说唯恐雁惊鸿趁机动作,倒不如说他就等着对方露出马脚,好让众人看个究竟。
但险招到底是险招,为免事出掌控,雁惊寒自然还得在楼中留个眼线,以便时刻得知对方动向,谨防生变。
于是,在出楼之前,他权衡再三,终是以闭关许久为借口,亲自去云栖息院中见了秋菱一眼。
这封监视雁惊鸿的信自然便是出自秋菱之手,同样的信,每隔十日一封,雁惊寒已收过数次。
他这次打开此信显然不在查看纸上内容,只见雁惊寒视线径直落在结尾处,也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竟有不安之色一闪而过。
结尾处并无落款,只有一点仿若收笔时留下的点状墨迹,在纸面稍稍洇开。一眼看去既像写信之人收笔时不慎滴落的墨迹,又像是对方对某些事欲言又止,心中犹疑之下笔尖停顿所致。
但秋菱当年乃是随姜落云入的揽月楼中,可谓亲眼看着雁惊寒长大,他对秋菱又岂止是熟悉而已。
故而雁惊寒几乎是刚打开这封信,便已隐觉不对,更何况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封信的结尾处还少了一点东西。
雁惊寒右手拇指在那点墨迹上反复擦过,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已是一派冷沉。
十一见窗外风大,原本正打算替雁惊寒将披风穿上。眼角余光扫见这封颇为眼熟的信,又见对方如此神色,不免心中忧虑。
他虽不知这信由何人所写、又写了些什么。但这些时日,雁惊寒收信传信之时对十一并无避讳,又时常与他商讨几句。一来二去,十一自然也能大概猜出几分来。
此时见状,便索性直言问道:“主上,可是楼中有何变故?”
他用的“楼中”二字,显然是早已知道这信由何处所出。雁惊寒听罢,也不知是不在意他这妄自揣测之举,还是无心在意。
只见他摇了摇头,想到什么,动作又突然顿住。接着竟干脆将手中信纸递给十一,抬手捏了捏眉心,神色不明道:“以往秋姨传信,总要在最后絮叨两句,或嘱我穿衣,或问及吃食……”
雁惊寒说这话时的语气堪称冷静,只在这处突然停了停,过得几秒方才接道,“这当然是无关紧要之事,但我心知秋姨不会忘记。更何况自出定远县后不久,十日之期便已然过去,她早该来信了。”
雁惊寒言简意赅,若是换了旁人,兴许还要思量一番才能将个中原委理透。
但十一听罢,却是立时便反应过来:结尾的问候不曾出口,自然是因着写信之人原本还有未竟之言,只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思索再三又不曾出口,这信便就这样寄出了。
念头转过,十一早已一目十行,将纸上内容匆匆扫过,接着视线亦不觉落在那点墨迹处。他反应迅速,无须雁惊寒再说,脑中便已兀自推测起秋菱之所以失联的种种原因来。
雁惊寒见状,显然也知十一在想些什么。既已话到此处,他自然也无意隐瞒,遂又伸手朝这信纸点了点,沉沉叹道:“我请秋姨替我监视雁惊鸿并昭影动向,假若她当时已被察觉,想必这封信自然也无法寄出。但若不是因此,我又实在想不出她何故失联。”
十一听得此话,先是心中一动,暗道主上果然早已料定此二人有异。接着见雁惊寒话音落下,神色之间已是越发忧虑,竟连语调都罕见地透出几分低沉来,显然对此事十分担忧。
十一看了雁惊寒这么些年,自然能明白秋菱于对方而言,兴许早已与亲人无异。他不敢想像若是秋菱因此有何不测,雁惊寒又会是何种心情。
想到这里,十一望着对方此刻在窗边伫足的身影,一时之间竟不觉有些提心吊胆。
夜风袭人,将雁惊寒鬓边的发丝吹得阵阵飞舞。十一看在眼中,不知为何,竟直觉连这冷风好似也在为难对方似的。
说来好笑,实则他总想不明白,为何有人忍心与雁惊寒为难。
但总归不明白也无碍,只要他身躯尚在,总要将这冷风挡一挡的。
思绪转过,只见十一脚下迈步、上前两步稍稍侧身,正卡在雁惊寒与窗户之间,却又不至遮挡对方视线。手上则不觉抬手替他将发丝顺服。有心劝慰道:“主上不必太过忧心,想必不日便会收到扬铭回信了。”
“嗯。”雁惊寒前些时日确实曾传信扬铭,他并不意外十一能将这两件事串联起来,闻言便点了点头。
他听出对方话中的担忧之意,心知事已至此、多思无益,为今之计也只有等收到扬铭回信再做打算。
眼见天色已晚,雁惊寒也无须十一再劝,只一边从思虑中稍稍抽身,一边转身朝床边走去。
十一见状,不由心下稍安,他顺势将手收回,又打了热水进屋,动作熟练地替他将易容卸去。
到得第二日,雁惊寒果然收到扬铭回信。
他将信笺展开,只见其上并排写着八字——“院中无人左位已出”。
这“院”自然是指“云栖院”无疑,至于“左位”二字……指代谁自是不言而喻。
雁惊寒并不信任扬铭此人,之所以找他探知秋菱消息,无外乎是因着形势所迫,且扬铭不知其中内因,加之秋菱近些年来大都幽居在云栖院中,对于其他人而言,便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不论扬铭作何打算,雁惊寒此刻以楼主身份询问,问的又不是什么关键之事,想必他都不敢不答。
但令出乎雁惊寒意料的是,扬铭竟会主动提及昭影行踪。
“左位已出”
雁惊寒在心中默念,起初见着这四个字,他只以为是扬铭顺手递上的投名状。但再一细想之后,他却直觉对方该是意有所指。
兴许就在暗示他这两者之间必有关联。
但这关联到底在何处?
昭影手中握有暗堂,再加上如今形势,雁惊寒不认为以扬铭之能能探出些什么机密来。故而他只稍一细想,便反应过来这关联该是在两人离开揽月楼的时间上。
假使秋菱与昭影几乎是在同一时段离开揽月楼中。
那么乍一看去,最为合理的理由自然便是秋菱监视之举暴露,情急之下只能仓促逃离,而后便导致昭影出楼追击。
但雁惊寒清楚这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他自问以昭影之能再加上暗堂之力,即便不能当场将秋菱拿下,想来也大可不必自己亲自出马追击。
“追击!”
这二字在脑中闪过,雁惊寒突然心中一震,仿若福至心灵一般,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便已自动将其替换为“追踪”二字。
是了,以昭影之力,想要追击秋菱确是轻而易举之事。
除非是有什么事情,一些他不得不亲自探寻的事情,令他有意追着秋菱而出,不为追击只为追踪!
此念一起,雁惊寒脑中几乎瞬时便联想起那点欲言又止的墨迹。
他想到自己当初请秋菱相助之时的诸多权衡,想起前世与之相关的种种,突然悚然一惊。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雁惊寒早知许多事情,都会随着自己的重生而更改。但他头一次如此清醒地意识到改变的定然不仅是他有所触及之事。
冥冥之中,许多事情相互牵扯勾连,大约早已在暗中生出他无法预料的变故。便好比墨水滴在纸上,总要无声无息地朝四周洇开。
在雁惊寒记忆中,秋菱因着容貌声带有损,向来不爱现身于人前。而自姜落云去世之后,她更是日日守在云栖院中。若非自己有意安了个揽月殿总管的位置在她身上,只怕她从此不会踏出院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