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知十一在畏惧什么,此时见对方神色专注、如临大敌,便也不等不及他确认完,想了想,索性率先说道:“十一,你不必如此忧心。黄岐医术天下闻名,蛊虫纵使作乱,也必无法突破封锁。”
他这话说的自然是实情,话中更是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定力。然而十一听罢,也不知是如何作想,只见他动作不停,过得几秒方才接道:“那主上能否告知属下,自扬州之后,除却与四大杀手对战之外,主上身上蛊虫统共已作乱几回?”
与四大杀手一战,是雁惊寒自黄岐诊治后蛊虫发作得最为凶猛的一回,但却并非他最为在意的一次。因为此次发作的原因乃是因着他运功过度,从某一个角度而言,反而佐证了黄岐的结论。
而十一显然与他所见相同,故而对方此时这一问,才着意关注后边之事。因为这些时日,雁惊寒出手之时他通通在场,对于对方运功如何更是时刻留心。
十一问出此话,实则心中已有猜测——有什么东西超出了黄岐的意料,纵使雁惊寒谨守八层之限,这东西也仍有可能引得他蛊虫发作。
是什么?十一这段时日之所以能被雁惊寒瞒住,实则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受黄岐所言影响,从未往其余方面想过。如今他既已察觉不对,再一细细回想这些时日种种并结合雁惊寒当时反应,几乎立时便已找出答案。
雁惊寒自然明白十一此问意在何处,也猜到对方此时大约已心中有数,事已至此,他也无意隐瞒。然而也不知是否因着自己白日里才刚糊弄完人,一夜未过便已然露馅,雁楼主莫名有些尴尬,开口之前便稍稍斟酌了几秒。
然而他这样看在十一眼中显然又是另一番意思,毕竟白日里问起游龙内力,雁惊寒在答话之前也是这般沉吟模样。
十一想必是气得狠了,问完后竟索性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又兀自接道:“若属下所料不错,至少已有三回?头一回是在在夹山寺中与风卿对战之时,原因想必是那诡异笛声。”十一一字一句,说得极有条理,话语之间也仍是同先前如出一辙的平静,只是任谁见了他的表情,大约都难免触动。
雁惊寒亦是如此,他听着对方话音,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
“第二回乃是白日与游龙对掌之时,按照黄岐所嘱,主上每日需得早晚各服药一次。昨日与游龙那一掌,离早晨服药之时尚且不远,属下猜测,主上当时已有所不适,故而以内力催激药性强行缓解,才会如此手掌冰凉是吗?”
十一说到这里,大约是检查完了,只见他直起身来,伸手替雁惊寒将衣裳拢紧,又将油灯搁在床边小几上,垂着头哑声道,“正如主上所说,黄岐医术高明,那主上可知,她明知此药多服有害,故而用量十分讲究。主上白日里激发药性,则夜半过后药力自然不足,主上又再动内力与袁风白对掌,两相刺激之下,这才有了第三回是吗?”
十一抬起眼来,双目直直朝雁惊寒看去,语气竟无端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主上,属下所言可有何不当之处?”
十一往日里与雁惊寒说话,恭敬有之、慎重有之、柔情亦是常有,但咄咄逼人可算是头一遭了。若说他先前那句“主上胡闹”可归为“胆大包天”一类,那此时这般雁惊寒大约都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但不知为何,他却并未说些什么,只迎着十一眼神堪称纵容地道:“并无不当。”
雁惊寒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十一脖颈,只见那处青筋毕现,可见它的主人何其激动,又是如何强自按捺。接着,他又假装调整坐姿,不动声色地直了直身往十一那头靠近了些,细看之下,果然便见他呼吸急促,已非习武之人正常表现。
偏偏十一好似毫无所觉,又或者是并不在意。只见他大约是不曾想到雁惊寒答得如此干脆,先是稍稍一愣,而后见对方身上原本半盖着的被褥随着动作微微掀起,便又下意识伸手替雁惊寒拢了拢。
他这番动作仍如往常一般细致柔和,但说话的语气却仍旧不肯放松:“既如此,那主上能否告知属下,蛊虫为何会受游龙刺激?”
他不再如白日一般问雁惊寒对游龙内功有何看法,而是直接点出“蛊虫受游龙刺激”,显然仍是为了让雁惊寒避无可避。
雁惊寒闻言,大约是实在不习惯十一对他如此“冷硬”,只见他原本正暗暗观察对方神色的视线微凝,顿了顿方才说道:“黄岐曾言,金蚕蛊生性凶残霸道,尚在母体时便已同类相食。”雁惊寒说到这里,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若我所料不错,该是有人利用金蚕蛊此种习性,再结合合欢宗失传已久的移花接木之法,想出了某种法子......”
“可以让那些身中蛊虫之人吸收‘同类’内功。”十一不待雁惊寒说完,便已将自觉将余下的话补全。只是他话音落下,脸色已然比雁惊寒这个病人还要难看。
雁惊寒原本以为,以十一之性,得知此事后必然会心急如焚、劝他切莫再以身犯险。但出乎他预料的是,而后两人的对话竟就这样结束了。
雁惊寒躺在床上,任由十一以内力替他将被褥烘暖,而后又再次伸手探了探他脉搏,确认此番蛊虫确已平息无需额外服药。他这个样子乍一看去与往日无异,然而雁惊寒又怎么可能安心。
眼见这人站起身来,雁惊寒想了想,正打算开口,就听十一仿若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突然又哑声道:“主上放心,属下明白。”
话音落地,油灯被十一挥灭,夜明珠业已收起,雁惊寒无法看清对方表情。但他听得这话,却是周身一震,倏然反应过来十一为何一反常态,什么话也不曾劝他。
因为他心中清楚,自己主意已定,再劝也是无用。所以便只说一句“明白”,好让他安心。
想到这里,雁惊寒只觉心中酸涩,竟是不能言语。他躺在床上,听着十一那方动静,心知若是自己不睡这人大约也断不会睡,过得片刻,终是刻意放低呼吸,闭上眼睛作出一派沉睡之态。
雁惊寒心绪起伏,原本以为自己不会睡着,然而大约是因着身体过于疲累,不知过了多久,他意识竟也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十一闭上眼睛躺在地上,暗暗在心中默数时辰。直到约一盏茶后,他这才试探着动了动,而后将手中不知何时掏出的一个药瓶收了回去。
此药无色无味,却可让人不知不觉陷入沉睡,至少三个时辰之后才会转醒。这药自然是针对雁惊寒而下,而十一早在躺下之时便已服下解药。
他只想让对方好好休息片刻。
十一确认雁惊寒已然睡着,便站起身来悄无声息走到床边,于黑暗中再次伸手摸了摸对方被褥,见温度不再,便又重新催动内力。
他手上不停,整个人亦顺势靠着床边坐下,一低头正可瞧见雁惊寒睡颜。
雁惊寒往日里睡姿惯常规整,这段时日大约是因着身体寒凉,便时常睡着睡着忍不住侧身稍稍蜷缩起来。十一这一低头,几乎与他呼吸相闻。
与此同时,他视线所及,终于看见了放在枕边的纸张与竹筒。几乎是在看见这个竹筒的一瞬间,十一心中便已隐有所感,他心中砰砰直跳,顿了顿,到底忍不住伸手过去将纸条拿起展开。
此时天色渐亮,十一借着透进来的一缕晨光,看清了上面的“用寻蜂”三字。脑中随之闪过雁惊寒先前的种种反应,十一后知后觉地品出对方当时的一点羞窘来,顿觉十分可爱,不由心中甜蜜、柔情无限,竟连方才的苦涩沉痛也消失了大半。
日出东方,天边隐隐泛出一线金光来,十一将那张纸条原样折好,按捺住想将之就此珍藏的冲动照旧放回雁惊寒枕边。
他长久地凝视对方睡颜,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忍不住在雁惊寒鼻尖轻轻啄了一下。
十一太过紧张,以至于没有发现就在此时,雁惊寒自先前起一直紧闭的双眼分明轻轻颤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以为四千字能写完,没想到到了五千字
第146章 欲望纯情
以雁惊寒之机警,若非对十一毫无防备,大约是断断不可能中什么迷药的,更何况这迷药还是揽月楼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