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狂跳,直到将人紧紧搂在怀中才发现自己刚才那一刹那竟忘了呼吸。随着雁惊寒身躯的贴近,十一胸腔因为本能深深起伏了一下,倒仿佛他收紧双手抱着的不是人,是赖以生存的呼吸。
十一的思绪早被雁惊寒搅得四分五裂,“主上”二字出口,没忘记带上一点疑问探寻的语气,大约已经是他此时此刻仅能维持的清明。可是他口鼻刚松,雁惊寒沐浴过后,发丝间残存的皂角清香便趁隙而入,十一双目微缩,剩下的语句便溃不成军了。
只见他更深地侧过头去,该是想要细看雁惊寒神色,偏偏搂在对方腰上的手却不肯放松,肩颈以下亦一动不动保持不变,如此一来,自然只是徒劳。但雁惊寒衣间的香薰味混着这点皂角清香却是越发动人心神了。
桌上的油灯燃到沸腾,发出一点“哔啵”声响。十一定了定神,在翻涌浮想的心跳中竟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宁与平静。
冥冥之中,他突然生出一点笃定之感,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雁惊寒这个拥抱接住了,周身像是被浸泡在温水中,是从未有过的踏实与舒缓,仿佛落在地上又仿佛飘在空中。
于是,他放弃解读对方神色的想法,顿了顿,堪称直白地开口问道:“主上不生气吗?”
许多时候,一个人的情绪通过言语无法传达,便会下意识借助行动,世人将此称之为“情不自禁”,雁惊寒方才就是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十一。
若说十一被他抱住时未曾回过神来,那雁惊寒自己大约也同样如此。俗话说“情之所至,不能自已”,雁惊寒几乎是在脑中浮现“一生一世”这个念头时,双手便已不可抑制地朝十一拥去,他要抱住他的一生一世。
双臂间的身躯如此暖热,全然不是十一面上的锋利冷硬,只有紧贴着方能得以感受。
两人隔得太近,雁惊寒自然听到了十一的那声主上,与此同时,腰间一股大力传来,他尚且还来不及为自己这头一次的“情不自禁”羞窘尴尬,心中已被一阵心满意足的愉悦充盈。
这愉悦令他有些想笑,方才忆起往事的酸涩与复杂不再,雁惊寒浑然不知自己神色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与温柔。他感受着十一的僵硬与紧张,感受着他轻触自己发丝的小动作......在对方侧头的瞬间,也同样恰到好处地稍稍歪头,于是,两人脸颊相擦,像一种无声的回应。
雁惊寒向来惯于不露声色,可是此时此刻,他只觉自己心中的情意几乎难以抑制,快要冲破喉咙翻涌而出。只是他向来理智的思绪中到底悬挂着什么,视线所及之处,依稀可见窗台上搁着一个细小的竹筒,若是十一见了,必然一眼便能认出那是信鸽传信专用。
这一封信,早在雁惊寒进入常青门之前便已有所安排,故而此番胡若眉入武陵城时,分明带了数十名心腹帮众一起,但最终却都未与她同行。
这些人,自然是依照雁惊寒安排,去办了一件对他对胡若眉而言都十分重要之事——此信乃是来自黄岐。
黄岐与雁惊寒解蛊息息相关,这些时日,随着武林大会日日临近,除他以外十一自然也对此事心急如焚,只是二人都心照不宣,明白事已至此,只能耐心等待。然而今日晚间,雁惊寒分明已收到传信,却并未在十一进门之时立刻提起。
一生一世于有些人而言可以是情正浓时的冲口而出,于雁惊寒而言,却是慎之又慎、一诺千金。
何况他心中清楚,自己的一句话于十一而言会有怎样的份量。前世他从来未得回应尚且要以命相随,如今这般,若是......若是一朝大起大落,再加上“引欲”与“食月”的双重影响,雁惊寒不敢想象对方会如何。
纵使是他,面对十一,也不得不警惕那句“凡事总有万一”。雁惊寒闭了闭眼,在心中暗自提醒自己只剩两日,两日而已。
此时前路未明,信上所言又并非是最好的消息,想到这里,雁惊寒本该思虑重重。但或许是此时的拥抱太过有力,雁惊寒抱着十一,只觉自己仿若抱住了世间最为锋利的武器,有了最为强劲的支撑,他放任自己沉醉下去,不动声色将这个拥抱延长。
念头转过,他甚至还有心情自嘲,暗道如此沉不住气,只怕比之十六岁的自己也是不如。
恰在此时,十一后半句出口,雁惊寒听罢,自然知道对方意在何处,不由心中一阵酸软。他虽不打算在此时将一切挑明,但到底情难自抑,有心让十一安定、开怀。遂想了想,突然直起身来,仿佛要让对方清楚看到自己神色,嘴角轻扬同样十分直白地回道:“不生气,十一,我很高兴知道在云栖院三年有你相伴。”
雁惊寒往日说话,冷厉有之,温和有之,却从不曾如此煽情过。更何况他此时神色之间,是让人见之即明的温和愉悦。
眼见十一双眼微微睁大,雁惊寒心中一动,先前克制不住的话语又朝喉口涌去。他定了定神,眼中仿若有碎光流转,似笑意又似含着别的什么东西,到底忍不住,看着十一声音低沉道:“十一,再过两日待常青门事了,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主上想说什么?”十一闻言,或许是直觉雁惊寒此时的神色有些不同以往,又或许是对方说这话时的语调虽轻,细听之下却又依稀含着某种郑重,他心中顿时好似若有所感一般,还未及细想,几乎是在对方话音落下的同时,已忍不住出口追问。
直到眼见雁惊寒好似无奈地稍稍挑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句无用之话。
但方才直觉之下的悸动还未停息,十一定睛看去,心知自家主上说一不二的性子,再加上他往日已惯于听从对方安排,遂也不再就此多问。
但不问并不代表他不说,或许是被这点悸动驱使,或许是他心中的笃定已然更深更重,只见他目不转睛看着雁惊寒,以一种一往无前、令人闻之动容的郑重道:“主上,两日后,属下也有话想同主上说。”
雁惊寒躺在床上,十一方才所言仍旧兀自在脑中盘旋,或许对方并未发现,他说话时爱意与沉迷已在眼中尽数倾泄,想说什么实则已不言而喻。
后日武林大会,不论是蛊虫之事还是揽月楼局势,雁惊寒若是赢了,则一切自然可解,若是输了,则万劫不复。昭影正是因为心知此事,故而今夜才毫无行动,因为事已至此,他已无从插手。
雁惊寒心中清楚,以十一的聪慧,或许自前几日守在自己床前那一夜便已猜到他的打算,又或许更早之前便已心知肚明。
只是直到此时此刻,他脑中想到对方当时说的那句“主上放心,属下明白”,才更为深刻地体会到其中的深情与纵容。
雁惊寒约定两日后,是唯恐事有万一;十一约定两日后,则是他因为心知此时形势紧迫,雁惊寒思虑缠身,纵使心中隐有所感,也唯恐有一丝的可能会令对方徒增负担。更何况他禁不住考虑最坏的结果,若是对方根本没有他意,那么他此事袒露心事,只会在此关头让两人心生龃龉,如此一来,于雁惊寒安危不利。
两日之约,恰是他们二人心有所护,无法言说的默契。
常青门设施齐备,此处弟子居所便有专用于沐浴的澡堂,只是雁惊寒不惯于此,十一才每日替他将热水提到房中沐浴。但是换了他自己,便不会如此讲究了。
十一动作迅速,雁惊寒躺在床上,思绪尚且未曾完全平复,便听到脚步声响。再一转头,就见十一推门进来,大约是碍于礼数之故,这些时日在雁惊寒面前,他纵使刚刚沐浴过,也总是穿戴整齐,连头发都烘干束起了。
此时夜已深了,陆三还未返回,两人先前心思都不在睡觉之事上。直到此时,才倏然心中一动,同时想起同一个问题来。
因着雁惊寒已然上床,那叠多出来的被褥此时就搁在床边,十分打眼,似乎在等人使用。
十一将门合上,顿了顿,迈步走到床边,面上虽然不显,动作却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迟疑。雁惊寒今夜的温柔好似没有尽头,见状也不待对方开口,已撑起身子往里挪了挪,不动声色道:“陆三今夜还不知是否回来,先将被褥给他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