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惊寒站在那里,直到确认眼前人影已经彻底远去,这才仿佛支撑不住一般,“呜”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这血也不知是从他体内何处而出,自这一口之后便不曾停歇,雁惊寒脚下趔趄两步,险些就此摔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倒下去便没有力气再起,雁惊寒算了算时辰,心想十一应当快到了。他闭上眼睛,没有力气趺坐于地,便就着这姿势运转内力,在最后关头,试着突破自己数年来的桎梏,直达揽月心法第九层。
方才的一招一式皆在眼前,生死一线,生息决与揽月心法的极致碰撞......雁惊寒放任自己沉入某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中。
正所谓厚积薄发,过得片刻,只见他发丝轻扬,袖袍无风自动,身周三丈之内的树叶草木皆略微舞动,仿若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涤荡而过。雁惊寒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内敛一闪而过,当此生命垂危之时,只见他甚至不觉勾了勾嘴角,几许疏狂几许得意。
揽月心法第九层,雁惊寒知道自己终于抓住了历任揽月楼主终其一生,汲汲以求的突破之机。
这一步跨出,便是蛟龙入海,可探巅峰之境。
呜......又是一口鲜血涌出,肺腑间内伤隐隐作痛,碧水宫宫主竭尽全力的一掌,纵使是雁惊寒也无法抵挡。但今日不行,来日则未必,雁惊寒知道,他与对方总还有一战,而他已趁次机会,取得自己可能获胜的筹码。
“嗯......”闷哼声终是再难克制,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让雁惊寒想要闭紧嘴巴都难,经脉胀痛之感倏然传来,仿若有什么东西正渐渐苏醒,雁惊寒心知时辰将至,接下来便是蛊虫彻底发作之时。
站在这里几乎已耗尽雁惊寒所有力气,更遑论运功调息。何况既然蛊虫将醒,再行运功可能反而会徒增刺激、适得其反,不若就此静静等待。
一切都按照自己早已计划好的进行,雁惊寒心知自己只需等十一前来,他一心一意,不动如山。然而心中的疼痛却突然一发不可收拾,直令他眼中酸涩,几乎盖过身体的不适。
雁惊寒握紧手中的东西,他很想抬手擦一擦自己嘴角的血迹,以免待会儿让十一惊吓太过,可惜他连这个动作也做不到了。
已是入春时节,山间几许微风拂过,树叶在头顶窸窣作响,日光隔着缝隙撒下星星点点的光圈。雁惊寒以前所未有的狼狈死死钉在原地,在十一到来之前,他不允许自己倒下。
“主上!”终于,他听到一道十分耳熟的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嘶哑。雁惊寒脑中嗡鸣,五感已略微模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下意识转头看去。
在这一眼之间,很难说出雁惊寒面上是何种情绪,只见他似是艰难地勾了勾嘴角,费力想对十一露出一个笑来。雁惊寒终于放松身体,任由自己往后倒去,正如几月前在演武场一般,他知道十一会接住自己。
“主上......”十一视线所及,眼见雁惊寒的身体仿若断线的风筝一般失力后倒,心中的预感终于成真。只见他睁大双眼、目眦欲裂,原本想要落在地上的身体竟突然晃了一下。
十一气血翻涌、脚下不稳,他近乎狼狈地在地上一撑,而后也顾不得起身,只死死锁住前方身影,就这样在碎石与枝叶间滑行,终于抢在雁惊寒彻底倒地之前将人接在怀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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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锥心之痛2
方才匆匆一眼,十一几乎眼前都是花的,直到将人接在怀中,他才彻底看清楚雁惊寒此时状况,才不得不确认,原来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色真是出自对方身上。
十一心痛如绞,只这一眼之间,几乎就要濒临崩溃。
“主上,主上......”只见他下意识收紧手臂,竭力稳住自己已然语无伦次的声音。十一着急忙慌地抬手擦去雁惊寒嘴角血迹,又将他抱起一些,让人靠在自己肩上,而后迅速朝对方脉搏探去,想要将自身内力渡给雁惊寒。
然而此举不过是徒劳罢了。
纵使已难受到周身麻木,雁惊寒仍能感觉到十一搭在自己右腕的手指正不停颤抖,一下一下仿若敲在他心上。
雁惊寒最是清楚自身状况,故而他摇了摇头,右手手指勾住十一衣袖,只看着他轻声道:“十一,不必枉费......咳咳咳......”
因着浑身虚弱之故,雁惊寒开口的声音已近乎低不可闻,然而十一还是下意识随着他话音停住动作,甚至不觉侧耳俯身,唯恐错过任何一字。
只见十一听得“不必”二字,整个人都是一僵,似是有些回不过神来似的,直到雁惊寒咳嗽声传来,他这才倏然一震,仿若魂魄归位一般,又抖着手不停去擦对方嘴角再次涌出的鲜血。
十一周身抖得太过厉害,紊乱急促的呼吸声几乎要盖过雁惊寒重伤下的喘息,只见他似乎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一条手帕,外衣袖口脏了便又用里衣去擦,拼命想要对方看上去好一些。
“十一......”这鲜血直刺得人双目赤红,而后十一视线所及,瞥见雁惊寒手臂轻抬——他看见了一只匣子,一只装着唐门秘药的匣子。
在扬州之时,雁惊寒费尽心机从唐蝉身上得到此物,这些时日,每每不安之时,十一是否也曾想到“玉蝉”?
或许是有的,但只消雁惊寒不说,他便不敢深想也不敢细问,仿若此物从不存在。在十一内心深处,兴许甚至唯恐自己一问,反倒提醒了对方什么。
他只能一遍遍恳请雁惊寒以自身安危为重,一遍遍确认对方不会以身犯险,一次次拼尽全力想让主上远离危机。直到此时此刻,他见了这只匣子,才知一切或许早有定数。
“主上......主上......要服下玉蝉?”自方才摸到雁惊寒脉搏起,十一周身一直在不停颤抖,他抖得太过厉害,紊乱急促的呼吸声甚至盖过了雁惊寒重伤下的喘息。然而此时此刻,随着这话出口,只听十一一字一句、仿若确认,眼中却倏然浮现某种近乎绝望的光芒。
只见这绝望似乎耗尽了他的力气,让他没有余力再行颤抖,十一身体竟诡异地静了一瞬,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雁惊寒,以近乎麻木的姿态接过那个匣子。
说是在问,但实则以十一之聪慧,或许早在找到雁惊寒的那一刻,便已不可避免地明白了此时状况,甚至业已猜到一切皆是对方做出的选择。
但他却仍旧“明知故问”,像每一个走到绝境之人,本能地抱着一点不切实际的期望一般。
话音落下,十一浑然不觉,他双目中已被水雾浸染。
雁惊寒思虑周全,又兼有前世记忆,对于让十一眼睁睁看着自己服下“玉蝉”、陷入沉睡,他自然知道此举于对方而言,大约堪称残忍。可他没有办法,据雁惊寒所知,服下玉蝉之后,最多不过一刻便会渐渐起效,起效之后便是无法避免的沉睡,因此他只能尽力拖延时间,拖延至蛊虫发作前的最后一秒。
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交待,还想尽可能久的看一看十一,哪怕自己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自信至少有九成把握可以成事。
雁惊寒做事向来果决,纵使是以自身性命为赌,只要他认为值得亦无惧一试。可是此时此刻,面对十一神情,不知为何,他心中却倏然生出一阵惶恐。九成对一成,于雁惊寒而言,已无异于必胜之局,可是原来,纵使只有一成失败之机,也会如此让人生畏。
雁惊寒想,自己确是一个十分心狠之人,还有些自私。幸好......幸好他早知如此,前两日没有冒然与十一挑明一切,许下终生相伴之诺,否则......否则......雁惊寒突然发现自己竟一时无法回答十一此时所问,纵使两人对答案都心知肚明。
体内某处经脉胀痛之感更显,仿若什么东西在挣扎扭动,雁惊寒猝不及防,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靠在十一怀中的身体竟不觉一缩。他心知时辰已至,正要开口,唇边却倏然抵上一阵冰凉,雁惊寒这才发现,原是十一已将那匣子打开,取出玉蝉递至自己嘴边。
“主上......属下......属下明白了,主上莫要逼自己强撑,把玉蝉......”十一话到此处,几乎难以为继,然而他手中的动作却并未停止,只见玉蝉不知是由什么东西制成,竟是入口即化,随着十一手指稍稍用力,很快便消失在雁惊寒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