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惊寒心中清楚,十一既已留下此言,已陆三之性,则必然会来,但他却没有想到对方竟来得这样快。
毕竟此时距武林大会结束认真算来也不过一月有余,而陆三必然还得先将陆三尺带回去入土为安,路上耽搁不说,唐门又路途遥远......
无怪乎雁惊寒与十一此时面露惊讶。
“姜大哥,你没事了?”
唐蝉大约是知道他们有话要说,方才带着人将陆三领进来后,便已识趣地先行离开。
“嗯。”陆三大约是从胡若眉处得知了雁惊寒“受伤”之事,雁惊寒等着对方在桌边坐下,听得此言一面点头应下,一面不动声色扫过陆三周身,最后视线略停在对方眉间。
认真说来,自与陆三相识以来,不论面临何种境地——或是在夹山寺中大受挫败、险些命悬一线;或是在常青门中形容狼狈地扮作丐帮弟子,而后又是一番逃命躲藏,陆三都始终是一派飞扬勇决之态,仿佛任何低落、愁闷都不足以在他脸上停留半刻。
直到今日一见,雁惊寒耳听得对方说话时仍有几分大大咧咧的样子,右手习惯性摸上后脑,眉眼间却已有少许挥之不去的沉郁。
这是世事变换,生离死别留在人身上的痕迹,屋外黑鹰盘旋,正是跟着陆三前来的“小黑”。
正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在这江湖中走了一遭,少年终是不再。
雁惊寒视线转过,扫及陆三方才搁在桌上的那柄重剑,想了想,终是没有刻意避讳,只放轻声音,十分自然地问道:“将你师父送回山中安葬了?”
雁惊寒所说的山中自然便是初见之时,陆三介绍来历时口中所说的“秃毛山”。这名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想来纵使是假的,也是陆三尺随口所取,那么于陆三而言便是真的。
“嗯,老头喜欢那里,以前便总说要是自己有一日死了,埋也要埋在山中。”陆三闻言点了点头,面上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只是很快又低下头去,视线停留在桌上那柄剑上。
顿了顿,只见他抬眼笔直朝雁惊寒看来,而后又看向十一,一字一句清晰道:“姜大哥,我要为师父报仇。”
说这话时,少年一双眸中仿若燃着野火,纵使过了这段时日,提到“报仇”二字仍旧忍不住切齿。雁惊寒见了,几乎立时便能想到此前他亲眼目睹陆三尺死在眼前时,会是何种反应,难怪十一不得不出手将其击晕。
心知陆三这话实则也是在回答十一此前所言,然而雁惊寒听罢,却并未立时接口。只伸手将对方面前的茶盏推近一些,而后沉吟道:“你师父可有给你留下什么交代?”
当日与红拂手一战,细究起来,陆三尺说是自愿赴死也不为过。故而或许于陆三尺本身而言,大约谈不上什么报不报仇。
身为陆三师父,他亲手教养陆三长大,自然也不可能不清楚自己徒弟的性情。雁惊寒推测,陆三尺在行动之前,不会不给陆三留下只言片语。
果不其然,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便已听得陆三接口道:“老头给我留下了一封信,他叫我不必替他报仇,说这是自己欠下的债,早晚要还。又说人活一世,最重要便是问心无愧,叫我日后千万不要像他一样。”
陆三说着这话,眼中依稀有水光浮现。然而很快只见他冷哼一声,伸手紧抓过桌上剑身,目中复又变得灼灼起来,咬牙恨声道:“但我不管这些,他欠了别人的东西,他要还就还。但他是我师父,谁杀了他就是欠了我的债,我也要讨回来!”
作者有话说:
唉,给陆三摸头......
第232章 232情意绵绵
天色已晚,院子里渐渐黑了,只剩几盏石灯寥做照明之用。雁惊寒站在门边,耳听得前方挥剑之声飒飒——那是陆三在练剑。
不知是否心境使然,他只觉陆三这剑声中亦含着滚滚愤恨。
“主上,主上可是还在想扶宁之事?”十一自身后替他将披风搭在肩头,又伸手将雁惊寒扶在门框上的右手抓过,握在掌心暖了暖。
夜风虽然泛着凉意,但毕竟已是春日,倒还不至于使人觉得冷。然而雁惊寒感觉到十一动作,心知对方是忧心他久服“寒冰草”,体内寒意犹积,便也并未多说什么。反而顺着十一掌在自己后腰的手臂放松身体,如此一来,他便几乎是半靠在对方身上了。
“嗯,”雁惊寒稍稍侧身,视线与十一对上,而后又抬眼似穿过夜幕看向某个方向,他声音低沉,“扶宁处事周全,此番不与陆三同来是对的。毕竟人心难测,唐鸷此时虽说与我们......”雁惊寒话隐在唇齿中,并未说尽,但十一自然知道对方意在何处。
两人复又对视一眼,只见雁惊寒转过身来,沉吟片刻,越发压低声道,“明日先寻个由头让陆三出去给扶宁传信,你我都不动,等时机合适,再与扶宁碰面。”
“嗯,属下明白。”
今日听得陆三前来,雁惊寒与十一已是吃了一惊。然而让他们更没想到的是,原本销声匿迹的扶宁,竟也与陆三同在一块,如今就在离唐家堡不远的城中落脚。
难怪中原武林这些时日找不到人,雁惊寒心中暗道,虽说陆三尺在江湖中称得上赫赫有名,但陆三却可说是不为人知,任凭众人如何作想,大约也不会想到将扶宁与之联系起来。
更何况于扶宁而言,此时乃是生死攸关之时,更需小心谨慎,不可轻易信人。
雁惊寒自问,若以他的眼光来看,纵使知道在夹山寺时两人曾并肩作战,扶宁与陆三充其量也只能算得上一句萍水相逢,更遑论在其他人眼中了。
毕竟陆三师父乃是死于红拂手之手,而红佛手又是重霓手下之人。
但......雁惊寒想起方才与陆三的对话,想起陆三那句“这些关师姐什么事”,又觉一切实则并不算出人意料。
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想笑。
暗道中原武林这些人,自诩爱恨分明、光明磊落,实则不及陆三万一,甚至于陆三而言,他可能压根都不会琢磨这些,他是真的疑惑。
因为在陆三眼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知道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扶宁自小在峨眉长大,不过一月前才知道自己身世,既然如此,什么碧水宫,什么重霓,什么红佛手,又跟扶宁有什么关系?
至于“生息诀”,雁惊寒念头转过,脸上笑意愈显。不知想到什么,只见他突然挑了挑眉,眼中露出几分狡黠之色,好整以暇道:“十一,你说若生息诀到了陆三面前,他会如何反应?”
大约是难得见到雁惊寒这样笑,十一一双眼睛正牢牢盯在对方脸上。闻言,只见他先是一顿,而后便整了整神色,一板一眼道:“他大约会说‘哦,师父教我的剑还没练好,我不练这东西。’”
哈哈哈哈......不知是因着见了十一这副学人说话却偏偏一板一眼的样子,还是心中怀中几分畅快,雁惊寒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他笑得恣意,甚至连眉目间都不觉露出几分飞扬之态。十一见状,便也忍不住弯了眉眼,嘴角轻勾。
屋外圆月高悬,照见两人亲昵相对的面容。
“主上,水好了。”
“嗯。”屋子里渐渐有热气升腾,夹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药味,从屏风后袭来。先前用过晚饭后不久,黄岐已替雁惊寒行过针,如今便到了药浴时分。
“这水比往日稍热一些,主上且忍耐片刻?”十一扶着雁惊寒,一边往屏风后走去,一边柔声嘱咐道。
“嗯,无妨。”雁惊寒心知这乃是为着药效最佳之故,稍微一点烫热他自然能忍。
两人转过屏风,雁惊寒在浴桶边站定,等着十一替他将衣裳除去。这全然是习惯使然,起初雁惊寒并不觉得什么。只分神感受着自己双腿状况,以防自己突然失力。
直到一层一层,外衣与中衣皆去,雁惊寒依稀感觉到十一动作好似慢了许多。他略微垂眼,就正对上对方视线。
在这一瞬间,隔着氤氲水雾,雁惊寒眼睫微颤,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若是从前,十一服侍他宽衣,自然只是属下伺候主上的寻常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