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到雁惊寒示意,阮殷殷瞅准时机,几乎同时在胡广泉抬手之时,猝然飞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胡若眉而去,待胡若眉察觉到耳侧风声异动,想要回头之时,突觉腰间一紧,接着整个人便被一股拉力扯得高高抛起,往后急速退去,等到落地后,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缠在自己腰间的乃是一条水袖。
于是,几乎就在前方剑拔弩张之时,就听身后阮殷殷不无刻意的惊呼声突然响起:“哎呀,胡小姐你怎地没有胸呀?”
她这一声可谓石破天惊,加之又刻意用上了内力,猝不及防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内力浅薄之人几乎立时便被这声音惊得一震,一时间众人目瞪口呆,也顾不上挥剑了,纷纷转头往后看去。
雁惊寒一回身,就见胡小姐,哦不,应该说是胡公子,正好像一只鹌鹑似的被阮殷殷制在身前,上衣更是被撕开了一大片,露出他平坦到一看便知是男人的胸部。
眼见着对方在阮殷殷手下惨白了一张脸,徒劳地抓着那点布料想要遮掩,雁惊寒竟罕见地生出些同情来,胡若眉与胡渊之事他在来时便已令十一传音告知阮殷殷,本意也是想让对方伺机而动。
故而他方才见势不对,才暗中示意阮殷殷动手,以此稳住场中局势,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简单粗暴,这真是当众撕胡广泉的脸了。
想到这里,雁惊寒又有些畅快,他转头看向胡广泉,就见对方竟是气得面皮抽动、无法言语,随着阮殷殷紧接着的一句“原来你是男人啊”,更是猛然喷出一口血来。
“爹!”
“帮主......”
见状,“胡若眉”猝然惊呼出声,一旁的“胡渊”亦是下意识上前两步,然而很快他又停下了,只见他看了看胡广泉,又抬眼环视院中众人,触及大家或震惊、或茫然或窃喜的眼神,突然颓然地垂下肩膀,嘴角仿若抽动般地笑了笑,眼中露出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悲凉与释怀来。
“不对,”只见一直站在阮殷殷旁边的唐蝉突然后退两步,双眼满是不敢置信,她看了看“胡渊”,又看了看“胡若眉”,摇了摇头口中喃喃道,“那日与我一起逛花灯节的胡若眉明明是女的。”
顿了顿,想到什么,她倏然转头看向“胡渊”,瞪大眼睛道,“是你,一直是你!我认识的胡公子是你,那日陪我逛花灯节的也是你,难怪......难怪你会中毒......”她脸上满是惊异,眼中却已流下泪来,又断断续续道,“难怪你说要与我闯荡江湖,而后又突然毁约,你......你这些年便是如此......”
“胡渊”自阮殷殷道破“胡若眉”身份起,便一直有意不去看唐蝉表情,到了此时,才终于抬头迎向她视线,半响,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是啊,她这些年便是这么过的,永远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扮作另一个人,唐蝉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多羡慕她,当自己听她抱怨唐鸷严厉,说她武功低微不让她出远门时,甚至都有些嫉妒了,因为她永远都被关在这一亩三分地,连出一趟伏龙堂都好像做贼一般,唯恐言行举止有任何不当之处,唯恐自己身上的秘密被人发现。
唐蝉也不会知道自己答应她一起闯荡江湖时,内心是多么的激动向往,在那一刻,她确实已经下定决心抛开一切,可惜......可惜事与愿违。
若是有得选,她何尝不希望自己是一名男子,这样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家业,而不是一生都被身份所囿,不得自由。
或许唐蝉吸引她的正是那份自由莽撞,所以她们一见如故、引为知己,所以她不顾胡广泉勒令,执意与她交好,她觉得对方定然是懂她的,即便自己从来不曾坦言相待。
所以对方才会在自己毁约后,提出比武决胜负,要求自己以自身为赌注,输了便要履行诺言,那日比武之前,她看着唐蝉的眼睛,觉得对方定然早已看穿她的怯懦、自私,因为自己是多么想输啊,如果输了便能有一个完美的理由,可惜又是事与愿违。
事与愿违……她的人生好像总是和这四个字相关,她的出生就是一场事与愿违。
院中一时静默无言,眼见着这番场景,有聪明些的早已反应过来事情始末,一时间更是噤若寒蝉,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只小心地偷觑胡广泉脸色。
但有人失意便有人得意,洪昇猝然身亡,洪忠本以为失了倚仗,没成想这一闹竟闹出胡广泉这么大个把柄,洪仁礼虽说武功平平,但好歹比“胡若眉”稍微强上一些,他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突然出声道:“帮主此举,真是好一出偷龙转凤,事已至此,是否该给各位兄弟一个交待?”竟是一语就将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你......”胡广泉闻言,立时扭头狠狠瞪向他,双眼中寒芒闪现,不由分说便提剑朝对方刺去。
“父亲!”却听一直被阮殷殷挟持着的“胡若眉”突然大吼出声,他看着胡广泉,动了动似乎想要往前走,阮殷殷见状,下意识看向雁惊寒,见对方点了点头,这才收回手去。
“胡若眉”得了自由,一边径直朝胡广泉走去,一边一把将头上的珠钗环翠扯了下来,又狠狠抬手抹了抹脸,露出自己原本的面容,红着眼睛咬牙道,“父亲还想自欺欺人到何时?”他声音嘶哑,颤着身子说完这一句,顿了顿,抬头直视着胡广泉视线,斩钉截铁道,“自今日起,这出戏我与姐姐不会再陪您演了。”
一句话说完,一直默不作声站在一边的“胡渊”猝然泪如泉涌,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胡若眉”,却见对方若有所感一般,立时转头安抚般地朝她笑了笑,胡若眉这才惊觉,她一直以来体虚瘦弱的弟弟,不知何时早已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胡广泉听完这句,身子霎时一震,只见他盯着胡渊,双眼中隐隐透出癫狂之色,猝然扬起手来,嘶声道:“你说什么?你这个不孝子,若不是你......”
然而他这一巴掌却挥了个空,胡渊确实武功低弱,躲开胡广泉这一掌的身法看上去很是狼狈,然而他到底是躲开了,雁惊寒看着他,这才彻底将他与那个才情卓绝、离经叛道的文人对上号来,对方卸下那一身沉重的伪装,便好像连脊梁都挺直了。
眼看着胡广泉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右手,顿了顿竟是猛然扬手准备再打。
“胡帮主。”饶是雁惊寒,也有些看不下去了,突然上前一步淡淡道,“胡帮主想要管教儿女,也不急在这一时,不若先将正事了了。”一句话立时将众人的焦点引向别处。
胡广泉闻言顿了顿,接着猛然转头朝他看来,只见他双眼狰狞泛红,握着剑的手臂更是用力到颤抖,雁惊寒毫不怀疑,只要稍有机会,对方只怕立时就会将他这个“罪魁祸首”碎尸万段,然而即便如此,这人眼角余光扫见旁边的十一时,却仍旧强忍着没有出手。
见状,雁惊寒心下更是鄙夷,暗道此人明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身边至亲之人皆可沦为工具,可一旦于他自己有损,却又百般衡量、畏缩不前,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胡广泉倒真是将这八个字做到了极致。
他心下厌恶,便打算快些将此事了结,索性上前一步将那令牌捡起,拿在手中看了看,一开口便是语出惊人:“在下揽月楼楼主雁惊寒,实不相瞒,不只是胡公子,揽月楼中亦有人身中此蛊,在下此次来扬州,也是因为得知胡公子之事,觉得甚是巧合,故而有意前来探查一番,没成想倒正好撞破这幕后之人栽赃嫁祸之举。”
他径直将身份亮明,又一口气说了好些话,也不管在场之人反应,又接着道:“这令牌确是出自我楼中之物,但下蛊却不是我雁某所为,若是如此,在下也不必大动干戈亲赴扬州了。”
“至于这刺客,在下已经查明对方乃是三年前混入我满春院中,至于她是受何人指使,因何嫁祸于我,在下保证过段时日,定会给众人一个交代,”顿了顿,迎着众人或畏惧或惊疑的视线,他又接着道,“雁某自知不可能凭这寥寥几句便让各位相信,所以还想请黄神医做个见证,在下自有法子自证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