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只见十一垂在身侧的双手倏然握紧,他猝然抬眼看向雁惊寒,近乎有些冒犯地问道:“那主上为何要拿到此物?”
雁惊寒见状,脸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似是没想到十一会如此与他说话,他皱了皱眉,待对上对方视线,斥责的话便未曾出口,只淡淡道:“只是以防万一。”
十一话已出口便知自己情急之下失了分寸,他下意识想要开口请罪。然而等听到雁惊寒下一句话,他心中钝痛,张了张嘴只觉喉咙梗塞,竟是一时无法言语。
十一自是明白只要金蚕之蛊一日不解,主上便一日需要“玉蝉”以备不时之需。然而即便他心中清楚,服用玉蝉只会是迫不得已的下下之策,但只要一想到,有朝一日,雁惊寒可能会躺在某个地方无知无觉,便只觉担忧恐惧、心如刀绞。
他顿了顿,想说自己定然会不顾一切护主上周全,却又转而想到先前夜探石林之时雁惊寒方才毒发,往后还不知有多少危机暗算,纵使自己拼命而为,但他这条命又能挡多少刀剑,想到这里,十一突然又深悔于自己的无用来。
雁惊寒话音落地,眼见十一垂头不语,只以为他为着刚才冒犯之事自责,正打算开口让人退下,却见对方突然跪在地上,话锋一转道:“主上,属下有一事相求,还望主上应允?”
雁惊寒闻言挑了挑眉,倒是有些好奇,十一几乎从未向他求过什么,更别说如此郑重其事了,他脑中念头一转,突然想起先前因着“寻蜂”之事,自己大怒之下曾扬言要让对方回去,当时十一也是这般跪在地上一再恳求自己,如今眼看扬州之行已近尾声,只怕对方是想到此事,唯恐自己执意要赶他回去吧。
呵......念头转过,雁惊寒自觉自己已猜到十一心思,心中笃定之余又暗自觉得有些好笑,若是换了个聪明些的,譬如阮殷殷之类,碰上此类事情,眼见着自己这个主子不提,他们自然也只作不知,正好一笔带过,偏偏十一这个傻子,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上赶着找骂。
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只抬了抬下颌道:“你说。”
然而十一说出的话却与他心中所想全然不同,话音落下,只见对方立时抬手抱拳道:“属下恳请主上,往后若非万不得已,还请主上万勿亲自出手。”一字一句,恳切坚定。
十一心中已定,纵使前路坎坷、千难万险,自己也并非无坚不摧,但若有人想伤主上分毫,总要先从他身上跨过去。
雁惊寒闻言怔了怔,好似被这全然不同的发展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并未出声,过得片刻,只见他眼神在十一身上扫过,触及他视线时定了定,这才意味不明道:“何时算万不得已?”顿了顿,又道,“石林那日可算?”
十一听罢,似乎直觉雁惊寒语气有异,下意识小心地朝他看了看,心中思量一番,竟是认真分析道:“禀主上,那日确实凶险,但属下勉力一搏,应当能冲出重围,主上不......”话音出口,大概是自觉下属不该擅自质疑主上行动,便斟酌着道,“主上该以自己为重。”
“呵,冲出重围?”雁惊寒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在十一心中,大约只要还能有一口气也算冲出重围。脑中不由闪过那日在聚海帮中对方与胡广泉对招时的场景,雁惊寒突然头一次讨厌起暗卫这不惜命的性子来。
他心中有气,面上却笑了笑,往前倾身凑近十一一字一句道:“十一,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十一闻言,立时抬头看去,四目相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惹主上生气了。他登时有些慌乱无措,张了张嘴下意识先说了一句:“主上莫气,”话音落地,顿了顿,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雁惊寒此言分明是在顾惜自己性命。
心中霎时涌起一股暖流,又有些难言的欣喜,十一眼中竟隐隐露出几分笑意,连忙膝行一步上前,认真道,“主上放心,属下自会顾惜性命,然保护主上本就是属下之责,主上如今身体抱恙,自是更该小心慎重。”
雁惊寒听他此言,分明便是说刀枪剑戟先交给他来挡,待他实在挡不住了,自己再动手,然而依照十一的性子,在什么情况下他又会挡不住呢?
看着对方眼中罕见的一点笑意,雁惊寒不由想到,前世之时,这人宁愿跟着自己跳崖也不愿独活。他算是明白了,十一口口声声说会顾及自己性命,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他这个主子不受威胁之下。
偏偏对方此举好像也并无不妥,甚至可说是所有暗卫应该坚持的第一准则。然而雁惊寒想了想,却总觉有些不对,就说前几日,他与胡广泉过招时又何须如此冒险。
念头转过,雁惊寒只觉自己这段时日叹气的次数着实有些多了,方才的火气却莫名消弭无形,徒留下一点恼人的憋闷,他看了看十一,竟是感到有些无从下手。
十一见状,却是顾忌着他身上的被子随着方才动作有些滑下来了,他等了等,见雁惊寒仍在拧眉沉思,到底忍不住,便伸出手去想替他将这被子往上提一提,孰料他刚有动作,就听“啪”的一声响起,竟是雁惊寒不由分说抬手打在他手背上。
依照十一的反应速度,若是他有心想躲,自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躲过这毫无威胁的一下,然而他才刚有动作,脑中倏然反应过来这是何人所为,又生生顿住了,只伸着双手任由雁惊寒打这一下。
这一下听着响量,但于十一而言,则着实只算得上不痛不痒。然而他方才所为全然称得上是下意识反应,等到真的挨完这一下,倒反而愣住了,仿佛还未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只睁大眼睛抬头看去,却见雁惊寒已经自顾自掀被躺下,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见状,十一顿了顿,跪在那里几次三番想开口,有心想问主上若是心中有气,是否要换些别的方式好好罚一罚他,却又犹疑着不敢开口,唯恐扰了雁惊寒休息。踌躇片刻,心知对方现下正在气头上,大约不愿多说,便只好收回手去,仿佛自我惩罚般跪在那里不动。
又过得片刻,床上突然传来一点轻微声响,十一闻声抬头,正对上雁惊寒眼神,他立时低眉垂头正打算好好请罪,就见对方看着他定定道:“十一,如今楼中形势不明,我尚且不知身边何人可信,更别说得力之人了,你若身死,叫我如何是好?”一句话说到最后竟隐隐透出几分怅然来。
这般举止,可谓是与他平日里全然不符的示弱了,若是旁人听了,定然觉得有些不对,然而十一听罢却是心中一动,猝然睁大眼睛,直直朝雁惊寒看去。
待触及对方视线,他顿了顿,大约是自知失态,又连忙低头应道:“是,属下明白了。”几个字说得掷地有声,声音细听之下,竟还带着几分激动之下的颤抖。
雁惊寒见状,似是满意了,这才点了点头道:“嗯,退下吧。”
“是。”十一闻言,又看了看他,这才起身退下。
雁惊寒眼看着他身影消失不见,终于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仿若无声地笑了笑,心中暗道:我还治不了你了。
他倒是想得简单,正所谓对症下药,十一既然一根筋转不过来,不论何事,死活要以自己为重,那便寻个由头让他为了自己不敢死,这不就好办了。
却不知自己一句话,又在十一心中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作者有话说:
突然发现我有榜单任务,等晚点我再码一章,呜呜呜
第60章 制蛊之法
又过了两日,天气都已经由晴转阴,冷风骤起,眼看着似要下雪,黄岐终于姗姗来迟。
黄岐这人做事大概习惯于直入正题,彼时雁惊寒正在屋中烤火,眼看着她裹着一身寒气进门,本有意先让人歇息片刻,熟料这人将医厢一放,便以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既然她这个治病的比他这个病人还急,雁惊寒自是乐意,二话不说伸出手去。
在聚海帮中时,黄岐本就已替他看过一次,只是时间匆忙,未及细说。因此这次只稍作确认后,她便径直朝雁惊寒道:“想必雁楼主心中有数,你所中之蛊比之胡姑娘更深更重,且因着楼主内功深厚,这蛊虫的威力也非同一般。”